神仙与恒山，你不知道的故事

      山西有两座宗教色彩特别浓厚的名山，一个是名列佛教四大名山之中的五台山，一个是雄踞五岳之北岳的恒山。

      五台山与佛教，无论去过没去过，人们多少都知道一些，而恒山与道教，如果没亲临其地，还真有不少人不清楚。

      我很荣幸，有了一次到恒山的旅游。在登山之前，先在停车场上看到一个雕塑，一位古装老人，手中拿着竹子做的一种说唱用具-鱼鼓，倒骑在一头驴上，基座上用金色大字书写这位老人的名字“张果老”，很醒目地矗立在蓝蓝的天宇之下，仙风道骨，无忧无虑。

      我读过《旧唐书·方技·张果》，知道张果在武则天时，“隐于中条山，往来汾、晋间，时人传其有长年秘术，自云年数百岁矣”。岁数大，人尊称为张果老。因为张果老是道士，玄宗皇帝还曾想把喜欢修道的亲妹妹玉真公主嫁给他，却被他拒绝了，皇帝又赐他银青光禄大夫的散官文阶，号曰通玄先生，享受从三品的高干待遇。张果老不留恋大都市，坚决要求来恒山，皇帝不得已，赐帛三百匹，派两个人专门扶侍他，送至恒山后，张果老从此失联。在皇帝和官方那里失联，在民间却有了很多传闻，后来成为道教中相当重要的神仙代表的八仙中人，属于震木之象，位列正东。

      我们由朋友介绍走了捷径，从“张果老”雕像这里开始登山，游人不多，壁立的山崖上有“恒宗”、“玄岳”等摩崖石刻，青松翠柏，布满山坡，走着走着，忽见一棵大树被铁栏围住，近前才看清这是“虎口悬松”的景点。据说与张果老相关，他在恒山修道时，经常系驴于此处小憩。一天，狂风大作，一只白额猛虎怒吼而出，白驴与其斗法，将古树主根拔起，悬于地面，此处故名“虎风口”，所以景点就叫“虎口悬松”。柳宗元写过一篇《三戒》的文章，其中有一节是《黔之驴》，其中讲述了黔之驴因技穷被老虎所吃，但并非天下所有的驴都“形之庞也类有德，声之宏也类有能”，“技止此耳”，恒山的老虎遇到的不是黔之驴，而是张果老的驴，货真价实的神驴，无论多么柔弱的动物，一经仙人点化，就变腐朽为神奇，所以吃亏的只能是老虎了。

      山路并不是特别平整，铺路的石头上还出现几个碗口大的坑，让人觉得有美中不足之憾。当了解到这些坑的来历后，原以为的缺陷忽然变成了优点，因为它们也是与张果老有关。张果老归隐恒山，经常倒骑毛驴往返于步云路的崎岖小路间，一个雨天，张果老云游归来，行至此处仙驴蹄陷泥窝，事发突然，张果老摇摇欲坠，忙以手托起，这便留下了颗颗蹄印和手掌印，被称为“果老仙迹”，此岭也因此得名“果老岭”。

      恒山几乎步步神迹，向上有一石伏地如鳄鱼，也大有来头。上古时代恒山地区是一片沼泽湿地，有鳄鱼出没伤人，玄武神化作乌龙为民除害将其斩杀，由于鳄鱼在恒山长年修得灵气，化作青烟升造极乐，其躯化石留于此处，故曰“鳄鱼石”。同伴在此做出各种勇猛的动作，模拟玄武神是如何斩杀鳄鱼的，有掌劈的、脚踢的、拳打的、肘压的、点穴的，不一而足，充分展开无尽的想象，旁人抓拍各个镜头，比比哪一个更像心中神仙的形象，好在游客不多，要不然会被人笑话的，说我们活脱脱像一个个孩子，没成人的样子了。

      北岳大帝亦名玄武神，并不是张果老，张果老虽然曾在恒山修道，但他大部分时间云游在说走就走的旅途中，玄武神则是宅男，轻易不离开自己的府邸。

      遇见的第一座庄严建筑是马神殿，也叫御马间，牌子的说明是“为北岳大帝的坐骑所建，帝位的尊贵其马如同其主，故称神驹，于此建庙以神而奉之”。其实这种解释是不完全正确的，道教是中国本土产生的宗教，它的基础是图腾崇拜和天人合一，上古时代原始部落深信某种自然力量有大神通能保护自己，而用来做本氏族的徽号或象征，这种自然力量很多是动物。所以在道教和民间传说中，动植物幻化成人形，具有人的七情六欲，是比较常见的现象。如《西游记》中的主人公孙悟空就是猴子变的，《白蛇传》中的白素贞则是蛇变的。庄子梦中可以“栩栩然蝴蝶也”，老子可以“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所以为马来建一个神殿，在道教来说，再正常不过了，在道教中任何生命都可以成神，获得神奇力量，所以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传说。张果老的毛驴、北岳大帝的坐骑理所当然也就是神物了。甚至有只黄山鸡吃了“三茅真君”的仙丹，也衍化成石头，被列入恒山古十八景之一，称“金鸡石”，用石敲击，酷似鸡鸣，声震幽谷，奇哉怪也。

      虽然动物也可修成神仙，但神仙大多仍是人来做的，有座严道祠，供奉的严道、愣道就是两个人，据说是师徒，在恒山修得仙术，齿如利刃，嚼石如面。吸天地之灵气，食万物之精华，以恒山药材为食，民间求医问药多拜于此。

      在靠天吃饭、粮食作物无法保证年年丰收的时代，能有一副吃下其他的东西的胃口和牙齿，是何等的幸福。尤其把遍地都可见的石头，当美食果腹，管饱不饿并且能长生不老，这恐怕是让人最羡慕之处了。石头可吃，就不必费力地去种地，不必辛苦地去读书，不必为五斗米而折腰。虽然一路攀爬有些疲劳，但我们互相鼓励，相信越往上越有不一样的美景。到了半山腰就见识这样神奇之人，恒山怎可不继续攀登，到山顶不定会看到怎样更神通广大的神仙呢？

      不远就到紫芝峪，顾名思义，紫芝就是紫色的灵芝，其状如云锦，服之延年益寿。居然有这么珍贵的东西，皇帝先就惦记上了，明嘉靖二十五年，世宗皇帝派使臣前往恒山采芝十二本，如今尚留下了一通《采取玄芝记》石碑记载此事。世宗皇帝热衷于祈求长生不老，为此长期荒废朝政，由严嵩和他的儿子严世蕃执掌大权，致使国势日益没落，政治经济出现很大的危机，国将不国了，那他这个“孤家寡人”还会好吗？他自己虽然吃了极其珍贵的紫芝，却没能达到长生不老的目的，六十岁就驾崩了，还不如常人活的岁数大呢。单凭紫芝，延年益寿估计是不行的。

      我们到达了玄武神的宫殿建筑群，外有崇灵门，内有青龙殿、白虎殿分列东西。

      居中为贞元殿，有四副对联，一为光绪年间浑源州知事阮志谦题写的，道是：天际月轮高访古人胜事遗踪最难忘果老通元谪仙载酒，眼前云路近愿多士舒文广国莫辜负杏花春雨桂子秋风。

      一为光绪年间千总李廷显、举人张官等敬呈：统嵩衡泰华以居尊观其群峰拱极万壑朝宗峙贞恒之气象支持乾轴坤门安敦者永奠皇图功巩固，分并冀幽燕而作镇即此飞石效灵宝符应瑞呈方岳之神奇腾致油云甘雨显赫哉广敷元化大栽培。

      还有一副也是阮志谦题写的，道是：恒山万古障中原惟我圣朝归马放牛教化己隆三百载，文昌六星联北斗是真才人雕龙绣虎光芒应射九重天。

      一副是本地举人傅倬所书：蕴昴毕之精霞蔚云蒸万丈光芒连北极，作华夷之限龙蟠虎踞千秋保障镇边陲。

      举人张官、傅倬等都参与过光绪二十一年上书光绪帝，反对在甲午战争中败于日本的清政府签订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即史称“公车上书”的事件。其他生平，就难以查到。仅此一事，也可知他们是关心国事的知识分子。他们在对联中表现的同样是乱世之中深爱祖国山河和中华文化的赤子情怀。

      每一副对联的内容都离不开神仙或神奇，既有神仙的传说，又有神奇的风光，因此恒山才能吸引古今无数的人们来此祭拜或游历。

      远古人类对很多自然现象无法理解，对人不能像鸟儿那样飞翔，像鱼儿那样戏水，像老虎那样傲啸山林，像太阳那样发光，像大山那样万古不老等等，充满了憧憬和崇拜，认为这些事物都具有灵性，都充满神秘的、超自然的性质，以及支配人的命运的力量，所以将非人的物体赋以人的精神特性，这就是神仙的由来。而山中则是汇聚神仙最多的地方，主宰一座大山的神仙，也能主宰一方广阔的土地。如果四方大山的神仙都能帮助自己，佑护自己的天下和家族，那么自己将得到最强大的外援即神助，于是高耸在平原或盆地之上的五座大山被帝王隆重祭祀，成为帝王报天之功的五岳，“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五岳视三公。”

      据《五岳真形图》记载，玄武神，即盘古六世孙洞元无报真君“晨崿”，《礼道要鉴》指为“黑帝颛顼”。道藏记载，五岳地位不是终身制，五百年一换届，轮流执掌。舜封恒山为北岳，汉武帝亲临祭祀。唐天宝五年始封安天王，比皇帝只矮了一级。到了宋大中祥符元年封为安天元圣帝，就与皇帝的级别一致了。元至元二十八年加封北岳为安王大贞玄圣帝。明洪武年间诏改神号，称北岳恒山之神。元末明初的小说《封神榜》中则演绎为封崔英为北岳安天玄圣大帝。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人眼中，玄武神也是不同的。

      五岳有分工，各负责一方。按五行说，北方属水，所以北岳的神职是主世界江河湖海淮济泾渭，兼虎豹走兽之类，蝓蛇昆虫，四足多足等属。

      汉宣帝定的五岳中是以今天河北省阜平县的大茂山为北岳的，到了明代才以今天山西省浑源县的恒山（曾名高氏山、崞山、玄武山、紫岳）为北岳，清代顺治十七年移祀北岳于此，所以我们看到的古代真迹，以明清两代为多。

      自古以来，天地间有数不清的谜题，让人难解，又渴望了解，解不通的就都归于神仙，神仙已成为一种需要。在人间世界与神仙世界之间，人们在寻找某个平衡点，北岳恒山就是这样一个沟通人与神的平衡点，人间世界充斥着痛苦，神仙世界布满了美好，神仙在人间收获尊重和敬畏，人类在神仙这里祈求平安和幸福。

      恒山最高的建筑是会仙府，高踞海拔一千八百二十米，又名集仙洞，神仙云集之地。此庙神仙最多，最灵，香火最旺，问卦求药者终年不绝。大殿的正门匾额大书四个字“洞天福地”，楹联为：上中下八洞神仙恒佑积德君子，福禄寿三位星君永护行善人家。

      里面供奉的就是对联中提及的神仙们，神仙多了，与人间举办聚会一样是很热闹的，正中供奉北岳大帝及二位侍者，他是恒山之主，理应享受尊贵的位置。后排供的就是福禄寿三星，福星为天官杨成，禄星为文昌张远霄，寿星为南极星君彭祖。

      上中下八洞神仙知道的人不多，顶多知道游戏风尘的钟离权、吕洞宾、李铁拐、张果老、韩湘子、蓝采和、曹国舅、何仙姑等中八仙。而能完整说出上、下八仙名字的人，寥寥无几，尽管很多神仙的名字对我们来说并不陌生，但把他们准确归类到上八仙或下八仙的一群中，则不容易。

      上八仙是王禅、王敖、陈抟、孙膑、和仙、合仙、白猿、骊山老母。

      下八仙是刘伶、刘海、刘伯温、济小唐、韩庆云、姚广孝、苗庆、麻姑。

      至于谁为什么能进入上八仙或下八仙，恐怕就没人能说出所以然了。

      会仙府东有玉皇阁，上供玉皇大帝，下供北斗魁星。

      在一般人的理解中，中国的神仙也如人间一样，有个惟我独尊的神仙皇帝在领导着，这个神仙就应该是玉皇大帝。

      其实在中国的哲学中，皇帝并不是最高的权威人物，人们用八卦中的爻位来比拟皇帝，称九五之尊，而爻位共有六个，九五是从上向下数的第二位，并非最高，最高是上爻，称为太上无位。

      神仙世界也是一样，玉皇大帝全称“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为众神之王，统御万天。但他在道教神阶中修为境界不是最高，在他之上有道德天尊、元始天尊和灵宝天尊等“三清”；与他地位相当的有统御万神的勾陈大帝、统御万星的紫微大帝、统御万灵的青华大帝（又称太乙救苦天尊）、统御万类（雷）的长生大帝、统御万地的后土皇地祇，号称六御。如果说元始天尊在仙界的地位相当于人间的皇帝，那么玉皇大帝大致相当于世间的六部尚书而已，不是神仙里的老大，而且差得远呢。眼前的恒山之神，就不在玉皇大帝的麾下。

      做神仙最大的快乐，除了能长生不老之外，就是逍遥自在不归任何人管束，不但不归别人管束，也不去管束别人，“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道教的神仙，是不喜欢权力的，因为权力在手，限制了别人的同时，更限制了自己的自由，神仙崇尚的是“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自由，也就是道德修养高尚达到忘我的境界，精神世界完全超脱物外，心目中没有功名和事业，思想修养臻于完美，从不去追求名誉和地位。

      爬到海拔两千多米高的天峰岭之顶，抬头只见瓦蓝蓝的天悠悠的白云，俯瞰江河在脚下，我忽然醒悟，把一切都放下了，也就是神仙了，而且是神仙中的至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