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

城 隍 庙
乔举平 我从乡下调到县城工作的时候，单位就在城隍庙内。古旧的建筑、高翘的屋脊、厚重的墙体，院中有两棵相距两三丈远的老榆树，有几人合抱那么粗，浓荫蔽日。城隍庙处在县城中心一片楼房的包围之中，显得卓尔不群，透出一派森严肃穆的气氛。 城隍庙里一直是文化馆办公搞活动的场所，后来又分出了图书馆，前院是文化馆，后院是图书馆，办公用房都是古旧的东西厢房，漆皮剥落的门窗，铁匠打的原始笨拙的门扣。纸糊的顶棚，泥土潮湿的地面，简陋古旧的桌椅，可我还是欣喜万分，我毕竟调到了县城里工作了。 我所在的文化馆，主要的工作是活跃群众文化，工作人员吹拉弹唱各有所长，有画画的、写字的、唱歌的，是各自负责一个行道，我是搞文字创作的，就写写小剧本，搜集民间故事,也给馆长写写汇报材料，年终总结什么的，兼着办公室主任的角色，但文化馆是个副科级的事业单位，当时没有办公室主任的说法。

那时，我家在百十里外的乡下，老婆在家中种地，我就住到了单位的宿舍里，临窗摆一张桌子，宿舍也就是办公室了。一到傍晚，所有的同事都回家了，偌大的城隍庙就剩下了我一个人。院子里也没有路灯，黑漆漆一片，有风的夜晚，风刮得残破的门窗吱呀作响，好不叫人心惊胆战。 慢慢我就适应了环境，半夜里也敢独自去后院上厕所了。一个人穿过长长幽暗的过道，推开虚掩的偏门，轻车熟路就能摸到目的地。然后再磨蹭着看看天上的星星、隍庙大殿高高的飞檐，以及远处楼房闪烁不熄的灯火，听屋檐下不肯歇息燕子的呢喃，心里就会生出许多温柔的感动，就想着立刻回屋把这些感受写下来。 城隍庙坐北朝南，建筑格局是一个规则的长方形，四周由简陋的厢房围绕。分为前、中、后三个院落，前院大门口紧靠繁闹的街道，对面是一个宽阔的公园，整天人来车往。前院最大的建筑就是隍庙大殿，飞檐高翘，屋脊雕饰繁缛，虽然历尽岁月沧桑，但气势不凡，常有善男信女偷偷前来烧香点蜡，一了心愿。 中院是个不大的院落，北面是隍庙二殿，规模比大殿小多了。大殿和二殿把中院分成了一亩地大小的正方形，东西是两排厢房，我就住在西南角一间光线暗淡的斗室中。我最喜欢的就是中院了，院里有一口水井，还有许多的花草，有迎春花、紫丁香、碧桃花和牡丹，春天来临就是一派花团锦簇的天地。 后院原有一些低矮的建筑，荒草丛生，后来盖起了图书馆大楼，就成了城隍庙里最鲜亮的建筑。我刚调来时，图书馆刚刚破土动工，接下来由于拨付的建筑费不及时到位，工程队建建停停，拖拖拉拉，整个后院堆满了架材和砖头，到处一派狼藉，一盖就是五六年。再后来，前院门口的厢房成了危房，就建起了两层的仿古文化馆办公楼。 城隍庙虽然属于公家的单位，但早晨和晚上总是有许愿还愿的老人和妇女，我早上起床无数次发现大殿门前摆放着点心、水果之类的祭品，后殿石级上燃过的香烛，残存的纸灰。有时也会碰见正在烧香的人，跪拜在地，叩头做揖，极其虔诚，见人惶惶然匆匆离去。 城隍崇拜可追溯到很早的周朝，当时每年除夕要祭祀八种神，其中就有隍和城。在唐宋，城隍祭祀正式被列为国家祭典。到明朝，朱元璋还正式册封了各府州县的城隍神，以人拟神，举国祭祀，城隍的人格化由此辉而煌之。 查史料明白，城隍一词与城池的关系极为密切。有水环绕的护城河叫“池”，无水的是“隍”。有水无水，总归都要有神的威严来护着城池，佑着子民。于是，也就有了城隍爷。就像有土地就需要土地爷、有泰山就需要泰山爷似的。城池里供着城隍爷人们的心里才觉得踏实。 每年的正月间，城里乡下的社火队都要到城隍庙烧香报道。祭祀表演，我们单位里也要留着值班人员，燃放鞭炮，迎接社火。那几天就是文化馆院落最热闹的时刻，一架架社火，出出进进，锣鼓喧天，秧歌欢闹，围观的群众人头攒动，社火就闹翻了城隍庙。 我在城隍庙里住着，工作着，生活着。好多人都敬畏着城隍，问我夜里看见过城隍爷吗？一个人住着不怕吗？可我真是习惯了，从没有看见城隍爷的身影，也没有听见夜半闹过鬼，总是睡得格外踏实。我对朋友们说，我是看护着城隍爷啊，城隍爷在保佑我。 临洮城隍庙供奉的据说是祁城隍，姓祁，名望，本县人，曾在河北一带做过知府。城隍庙始建于清乾隆年间，后毁于兵乱，清光绪十六年重建，后不断维修，属于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后作为民众教育馆的办公活动场所，成了老百姓文化娱乐的所在，我想城隍爷看着跳舞唱歌的场面，也会情不自禁与民同乐的吧。 记得有一次地区要搞花儿汇演，因为我熟悉花儿，馆长就把训练歌手唱花儿的任务交给了我。歌手都是临时召集来的男女青年农民，都是在山岗田地里信口唱惯了野曲，有露骨的情爱的唱词，一时间隍庙院内回荡着情绵绵火辣辣的花儿声，立刻招来了好多看热闹的群众。 人群中有虔诚的老者就首先气愤了，大声嚷这是城隍庙，不是野摊子，唱野花儿就是对隍爷的不尊敬，是大逆不道。歌手也不示弱，一时间就相互吵成了一团，群众人多势众，我也成了众矢之的，我一时不知所错，无法应对这突发的事件，好在领导及时赶来，好说歹劝，才算平息了风波。 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城隍庙的中院度过，天冷的时候在宿舍里办公写作，天气暖和了就在门前的花园里以文会友。花园的水井旁有宽大的石桌，晒着太阳、喝着清茶、讨论着文稿、编辑着刊物，在别人眼里枯燥无味的文字工作，自己也不觉得苦累，倒是增添了许多的乐趣。 花园里的花也开的格外灿烂，最早开了的是探春，在早春乍暖还寒的季节里，率先开出了迷人的繁花，还没有发出叶子的枝条上不觉意间缀满了细碎粉红的花儿，浓郁的香气就在满院飘荡弥漫，向四周扩散，吸引来了好多看花的人。继之碧桃花开了，层层叠叠的花朵耀人眼目，醉了人们的眼睛和身心。 接着紫丁香开了，紫色的小花儿带着夜露在早晨里微笑着，送给我温馨而意味深长的问候，瞬时生活就顷刻间荡满了诗意。夏天一到，满园的牡丹就开了，硕大的花朵在绿叶的映衬下，开的美轮美奂，花香浮动，流连在花丛里是最美的享受了。 我爱隍庙幽雅的环境，也喜欢自己平凡的工作，在那里我写下了许多文稿，现在读来，字里行间好像还散发着幽幽的花香，让我想起那段难忘的岁月。之前我也写过一篇叫《后院》的文章，记录的就是那时在城隍庙里的生活，交织着美好难舍的情结。 我离开城隍庙的文化馆已经十余年了，可好几次我梦见自己还在原来的房间里忙碌，在中院的花园里踱步。眼下，文化馆突然搬迁到了繁华地段的文化中心，听说老地方要恢复城隍庙，发展旅游业。今天下午我专程来到了城隍庙，昔日热闹的地方好像一下子冷清了许多。我站在历经岁月沧桑的大殿前，一颗心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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