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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文学、朋友与冬天

2022-01-1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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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朋友与冬天


省文学院的培训突然提前一个月,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急急忙忙奔赴省城,报到、领资料、安排住宿,接下来就是赶紧看看课程安排。培训安排了三天,六堂课,侧重纪实文学和小说。意外的发现是在学员通讯录上看到一个有点长的名字:鲍格根图雅。这显然是个蒙古族作家,还是个女的,可以认识认识。



依例,领导要先讲课。省作协主席讲习大大在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习大大讲得很好,重申了许多老生常谈却常常被大家忽略的老话题,也围绕主旋律提出了一些有益于官方文艺发展的新提法。但最怕的是解读,或者近似照本宣科地把原话改头换面一番贩卖出来,或者自以为是牵强附会地解释说明演绎一通,让人实在受不了。好在杜主席的讲课还是有点趣味的。在他的讲课中,比较有意思的有这么几个例子:一是马可·波罗在他的游记里说中国有“可以燃烧的石头”。这句话很有意思,马可·波罗指的是煤炭,但我们完全可以在文学中让石头燃烧,这是个不错的意象。试想一下,你写下一首诗,里面有这么一句,“植物栖息在地下/石头在炉子里燃烧”,多美。二是他讲到在开封曾经有一支犹太人,在历史的进程中,受华夏文化的熏染,这支犹太人已经全部汉化,成为地地道道的汉人。这个事件可以说明,中国文明是开放包容的。“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用以说西医是好的,说明他们依症施治,对症下药,用来说中医,就等于骂他是庸医了,在中国文化里,“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是片面、浅薄的代名词。三是他讲到时代的变化,说“空间和时间都发生了变化”,如果在文学中,这岂不是可以让空间和时间“变形”——像达利的名作《记忆的永恒》一样,把空间和时间揉捏成自己想要的任意形状?这让我想到胡安·鲁尔福的《佩德罗·巴拉莫》,想到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在这些经典作品里,世界是活动的立体,具有不规则性,可以变化成任意形状。四是他讲到了婚姻的“道德性”。这个问题,大概不少人曾经想过,但我是第一次清晰地听到这个概念。婚姻和爱情也算是文学的母题,有了这个概念,文学创作又可以做进一步的发掘了。



周宗奇老师讲三个第一——天赋第一,自由第一,创新第一。这三者,缺了任何一个,都不会成为一个出色的作家。


周老师讲他写《范仲淹传》,跑遍了有记载的范仲淹曾到过的每一个地方。这说明周老师是个认真的人。做学问就得这样踏踏实实,尤其是写纪实文学作品,一定要尊重事实,证据充分。多跑一跑,多看一看,多问一问,把准备工作做得更充分一点,总是好的。其实不光是纪实文学如此,写任何作品都是这样。以前常讲要“体验生活”,其实也就是要到生活的内部去,获得最直观的第一手资料。


周老师讲的最多的是林鹏,还带着他给林鹏先生写的传记《大聱林鹏》。他讲了林鹏先生的思辨能力出众,对一些既成定论也有自己精到的见解。比如对《论语·颜渊·子贡问政》一节:“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 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 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已知的对“不得已”、“去兵”、“去食”的注解分别是“迫不得已”、“去掉军备”、“去掉充足的食物”。林鹏先生则根据常情常理做出自己的判断:“不得已”当指灾年、荒年;“兵”指军赋,“食”指田税。很显然,林鹏先生的见解是正确的。周老师讲到,关于国学林鹏先生也有自己的见解,他认为所谓国学包含两部分,一是以鲁仲连为代表的士君子文化,一是以秦始皇为代表的帝王文化。总结得好!
台上周老师一人在讲课,我却感觉像是同时在听周、林二位先生同台讲课,美!



段崇轩老师讲短篇小说。他说山西其实有着根深蒂固的短篇小说的传统,从标志性的“老山药蛋”们到现在的新生作家,都在短篇小说上付出了很大努力,也写出了不少佳篇。仔细想想,倒也真是。不过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除了精神匮乏时期的“西李马胡孙”以及后来的赵树理,也就再找不出旁人了。我喜欢的李锐,怕也只是在圈子里闻名遐迩,圈外知此人者恐怕寥寥。其他有蒋韵、葛水平,以及现在的许多小名家,但客观地说,如果写不成世界影响的短篇小说之王,短篇小说的影响就无法与长篇巨制相提并论。所以,山西就没有山东的莫言,河南的阎连科,陕西的贾平凹、陈忠实那样的大作家。在这一点上,短篇小说,尤其是山西的短篇小说,真有点“山药蛋儿各滚各”的滑稽与凄凉。但这也不影响我喜欢短篇小说并致力于短篇小说的写作。(订正这篇日记时,发现这话说得实在唐突,世界许多大师都是以短篇小说名世的。例子就不必举了)


段老师讲课中,多次提到乡村题材的萎缩与城市题材的兴盛。是的,在城镇化建设的大背景下,随着农村学校的被撤并,农村里的年轻人都进了城,硕果仅存的老弱病残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支撑起乡村文化。乡村势必衰败、消失。而城市呢?急剧膨胀不会迅速带来文学的兴盛与繁荣,而只会让本有的、新生的“城市人”同时迷惘——城市被充水,农村已消失。段老师讲,当前对城市文化认识不足,当前超过四分之三的城市题材文学作品中所表现的,不是与城市的水乳交融,而是与城市的隔阂与剥离。


城镇化建设不难,一方面推倒或抛弃,一方面建设和扩张就够了。但文化的觉醒、文学的转型,就不那么容易了。



韩石山先生的讲解最有趣。他讲自己家里有钱,因此成份不好。但成份不好也没影响他买书和吃红烧肉浇的白皮面。他说:你们知道面要怎么吃?吃面,最好的吃法是,要两碗白皮面,一盘红烧肉。红烧肉分三份,一碗白皮面里浇一份,留一份就着吃,嘿,那味道!两碗面一盘肉吃完,嘴一抹,屁股一拍,走人。他讲由于成份不好,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某山区县教学,那时候他的爱好是写作,理想是通过写作改变自己和老婆孩子的生活。他成功了。所以他在家里不做饭,不洗碗,不抹桌子不扫地,他要腾出时间来写作。他说:我腾出时间来就能写作,写出东西来就能赚钱改善生活,要是我做家务,我老婆腾出时间来也什么都做不了。语气里颇多自负,却真真是实情。这老头儿!


韩老师讲语言是有调子的,要有自己的调子,有自己的语码,形成自己成熟的语言风格。他讲到要把功夫下在语言上。这点我绝对认同。文学发展到现在,已不再是题材的问题,世界上、生活中就那么多事,除了当局禁止涉足的领域,大家都在写这些事,甲和乙恋爱结婚生孩子生老病死,丙和丁也是恋爱结婚生孩子生老病死,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正如托尔斯泰所讲,“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即便“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笼统起来,也不过是不幸,如此而已。而语言则不同,张三和李四的语调是不一样,他们选择和运用词语也是不一样的,同样的意思,张三说出来就了无趣味,李四说出来就令人捧腹。可以说,在当前,文学的高下正是在语言的差别上。睿智的思想和语言成就文学。



赵瑜走进教室,我很是吃了一惊:嚯,好大一颗脑袋!原来他是搞体育出身,身高体壮,膀大腰圆,四肢发达,大脑袋也发达。你只要看看他的作品,再听听他的想法,你就知道这个家伙是多么发达了。在我的想像中,赵瑜是个戴眼镜的书生,但是个硬气的书生。他面容冷静,眼神犀利,看人看物看事都用他那刀子似的眼睛搞生理解剖,让人不寒而栗。只是打死我也没想到,他原来是这样一副莽汉之相。


赵瑜搞纪实文学,讲的是纪实文学的写作。他讲他在一个古玩店一类的地方找到巴金与黛莉写的书信,于是开始实地走访,写作《寻找巴金的黛莉》。后来中央电视台要拍这个片子,就以他的作品为剧本,照原样儿拍。

赵瑜讲:央视要拍的地方我都亲自去过,都做过深入的了解,不会差一星半点。后来巴金的后人要找赵瑜证实这些书信的真实性,便有人挑拨巴金后人打官司,但经过种种调查,知道赵瑜干的都是实在活,绝无瞎编乱造,于是偃旗息鼓,还演了一出“不打不成交”的佳话。由此可以见出赵瑜做事的认真、踏实。我佩服他。


赵瑜还写了一部关于文革武斗的纪实作品,记述的是文革时期上党地区的武斗事实。那是一场令人触目惊心的大武斗,历时两年,据说几乎动用了那个时期民间可见的所有武器,牵进了兵工厂和野战军,牵扯了从地区到省到中央军委各个层面,千人肉搏,管刺横飞,伤亡人数保守估计也要近两万人。但上面有明文规定,任何文艺作品中都不能正面涉及文革武斗。所以,这本书还压在箱底。


赵瑜还要写丁书苗。丁书苗,一个没文化、没姿色、没家底、没后台、没社会关系的农村妇女,是怎样成为一个拖垮高官、震惊中国的人物的呢?赵瑜直言不讳:是我们的体制出了问题。


张卫平说:要认识理解一个人,不仅要看他做了什么,还要知道他在思考些什么。赵瑜的思考,正敲在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麻骨筋上,很必要,很及时,能够刮骨疗毒,满满的都是正能量啊!


这是个很有些硬气的人!


在互动交流时,我提了一个问题:一个好的写作者,应当如何在虚构与纪实之间游走?他说:游走,这是个有趣的词。



张锐锋讲“读书与写作”。早就听说过张锐锋老院长锋利的才华,他的散文写得尖锐犀利而韧性十足。这个形容并不确切,但他给我的就是这么一种感觉。其实我是想说,他的散文很有学者意味和思辩性,与其它血肉饱满温情脉脉的散文不同,很有些形而上的意味。他讲到许多书,但没有像他一贯做的那样剖析得鞭辟入里,仅仅是简单介绍,普及而已。有朋友讲:哈哈,老张,读他的文章,绕了十来八里路,还没切题!这大概是张院长“证据确凿、一刀毙命”的学者型作文路数吧,必求有根据、无疏漏。讲课结束,我悄悄问张院长最想向大家推荐的是什么书,他说:你读读奈保尔吧,他的作品都是散文。



回过头来再说说图雅吧。通讯录上有她的手机号,于是发短信。她当然感到莫名其妙。后来算是认识了,她又对我的过分热情心存警惕。无可厚非,也许我的表现有点像一匹饥饿的色狼。


我对藏族和蒙古族特别有兴趣,非常想结识这两个民族的朋友,以期通过他们来了解这两个民族独特而富有深蕴的民族文化。但遗憾得很,图雅不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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