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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营生

2020-09-24叙事散文絮儿飘香
上房的门敞开着,一条绿毛毯门帘斜搭在靠右手那扇门框上,屋内正上方的方桌上摆放着老人的照片,慈眉善目,神态安祥,仿佛正要说点什么?情不自禁像往日一样举起手想替他佛去肩头的苹果树叶,却触摸到一指冰冷的玻璃——白底黑框,边上挽着一朵黑绸大花……蓦
  上房的门敞开着,一条绿毛毯门帘斜搭在靠右手那扇门框上,屋内正上方的方桌上摆放着老人的照片,慈眉善目,神态安祥,仿佛正要说点什么?情不自禁像往日一样举起手想替他佛去肩头的苹果树叶,却触摸到一指冰冷的玻璃——白底黑框,边上挽着一朵黑绸大花……

  蓦然清醒,老人离开我们已四周了。

  跄踉着退回门后,一屁股坐在一张黑皮长沙发上,沙发扶手和靠背的白色海绵已被时间渲染成土黄,星星点点扩散开来。坐垫护着一块蓝花花棉布,洁净、厚实,难怪老人时常稳稳的“享用”着,家里来客也不急于起来让坐,为此,常招来报怨声,他却微笑着一语不发。因为沙发太低的缘故,家里人很少去坐,它便成了老人的专利。

  我坐在沙发上,身子仿佛掉进一个铺满石头的旋窝,越是挣扎,陷得越深,硌得越痛。猛然,老人抢着坐沙发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一股无法言说的酸楚如山洪般咆哮而来……

  老人本就言语不多,一家人在一起,争吵、说话的总是孩子,他只是干手中的活,神态满足而安祥。在我的记忆中他很少有自己的见解,开口说话最多的时候是对孩子,孩子淘气、任性、胡为,老人却说那是孩子的天性。

  每次见到孩子,平日里呆板的面容,便丰富了。六十几年的风霜在本不算老的面部勾勒出与众不同的韵味。只是腿脚没以前灵便了,除了冬季,一双解放鞋总是不离脚,换作别的似乎连路也走不正了。春日里,香椿树才现一点嫩芽,他便找来木梯爬到最高点,不惜折断支丫——做一个香椿拌豆腐,孩子爱吃的。孩子边吃边信口一句“爷爷做的好吃!”“哪一个不好吃?”老人乐滋滋的逗一句。“都好吃,行了吧!”孩子嘴鼓鼓的,头也不抬回一句。老人的筷子在孩子与碟子间飞舞,其他人只有看的份。

  那天中午下班回家,孩子已站在门口等了多时,她瞅瞅我就问:“你去学校找我了?”“没有!”我装得若无其事,可孩子还是看出了我异样的神情,孩子一定被吓到了。谁说不是?流了一早的泪,脸色一定难看到极致,孩子却以为我为她担心(因有好几次放学我找不到她而担心过)。强忍着进了家门,泪水又铺天盖地的涌来,孩子惊慌失措,“你爷爷去逝了——”未等她问我已泣不成声。

  老人的脸腊黄腊黄,却很祥和,睡着一般。那是与遗体告别时的感觉,孩子走在前面,她哭着拽住棺木不肯松开……   “爷爷的脸真黄,输些血就好了,对吧!”后来,她睁着一双大眼睛怯怯的问。

  “他升天当神仙去了。”我像回答又似自语。

  后院有两棵桃树。长在一块闲置的地里,地周边栽满了树,有水筒粗的核桃、榆钱、还有碗口细的香椿。大约缺少养份的缘故,前几年,老人变着花样种的西红柿,只见开花不见结果,后来换种黄瓜,茄子,还没等绿色盖住地面,全枯死了……这个侍弄了一辈子农活的老人彻底灰心了,叹着气将其搁置,只有两棵桃树,任它们开枝散叶。

  一棵早桃,市面上才有外地桃,这棵桃便懂得老人心似的,赶忙挂果给孩子吃,它鸡蛋般大小,水多肉肥胡小,咬一口只甜得孩子哇哇乱叫,夸张的令老人直咋舌。另一棵是毛桃,到了秋天还挂在树上,像营养不良的婴儿,总是猫眼般大小,青青的、毛茸茸的,还没接到手里,浑身已痒痒的,更别说去吃了。这是初见时的感觉。待脱下“毛衣”,洗净再吃,那滋味才叫一个“美”字了得。老人最开心的莫过于把桃子捧在孩子面前看她“呲牙咧嘴”的馋样。

  孩子两岁多的那个夏天,她成天跟着老人摘桃,她个子不够高,只能摘长在低处的,常常高高举着小手喊“又摘了一个,又摘……”老人个头也不高,他常常憋足了劲,踮着脚尖,伸长胳膊去够被阳光晒足的一个,孩子喊得厉害,猛一回头,便泄了气,更泄气的是孩子脚旁堆满了还没熟透的青果子。老人沮丧的一屁股坐在土埂上,全然不顾枝头还在晃荡的那一个,气喘匀了,抱起孩子急欲离开桃树,刚走几步“啪”的一声,“爷爷,桃子追来了——”孩子在怀里欢呼着。老人一回头,只见那颗被太阳晒足的、自己够了半天没抓在手里的仙桃已全身心的和地面拥抱在一起,那红艳艳的汁水直晃得老人睁不开眼,他多想让这些汁水浸在孩子粉嘟嗜嘟的小嘴里,可惜呀——太可惜了。老人叹着气把孩子抱出了后院。

  桃树老了,树身千疮百孔,桃子一年比一年接的少,一年比一年小,哪怕遇到风调雨顺的年景。老人还是尽着欢的为它们施肥、浇水。老人似乎在一夜之间踮不起脚尖了,他由着性子捡熟透掉在地上的桃子,树梢的果子不用他吩咐,孩子已摘下来了,孩子吃树上的鲜桃,烂掉的总是老人的。老人的牙能咬烂核桃,一口一个,咔嚓咔嚓的响,经不住孩子一个劲的推让,他只好说:“老了,牙不行了。”孩子便信了,挑最大最红的吃,桃汁染红了孩子粉嘟嘟的脸,老人露出两排白瓷般的牙,亮晶晶的。

  出殡的日子定在老人去世的三天后。孩子披麻戴孝,她是长孙,理应如此。孝衣很肥大,孩子似乎在老人离开的几天里变得瘦小了,却异常乖巧,整天呆呆的,痴痴的,只有两只眼睛像溢满的清泉,一不小心就滴出水来。

  坟地选在一块荞麦地,依山傍水,向阳且视野开阔。深秋的阳光暖暖的洒在那一捆捆荞垛上,荞叶是害羞的原故吧!娇滴滴的低着头,而荞粒却粒粒饱满,张扬,昂首挺胸的样子,它在等待什么?还是迎接什么?

  三天前的那个早晨,阴冷得令人发指,原本打算歇一天的老人,突然决定拉回地里的荞麦。他是个闲不住的人,特别是眼看着野雀、地鼠对他劳动果实的糟蹋,老人更是一分钟也不想再等了。他来到地里,放眼一望,心里就乐开了花,仿佛看到在落雪的日子,孩子坐在热炕上吃荞面捞捞的情景,那一刻,所有的寒冷都逃得没了踪影。老人盘算着把满地的荞垛一捆捆搬到一起,然后一次拉回家……老人太喜欢这料庄稼了,那是他坐在热炕头炫耀的本钱,是他指导别人种植的标本,是他……。他边想边动手,一动手就忘了上年冬天躺在医院的几十天——插满全身的管子、难闻的消毒液、肿胀的四肢……他唯独没有忘的是那刺目的白,令人眩晕,眩晕!他挣脱不了那刺目的白——倒在荞麦下,定格成一幅永远不变的画面。

  下葬的炮声响起,孩子骤然颤抖,孝衣既长又不合身,有人的地方,是人在颤抖,无人的地方是衣服在颤抖,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极其心碎。

  “爷爷——不要埋——,不要——我的爷爷……”

  老人只是挪窝了,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这次找了一个清闲处,要一直住下去罢了。不像从家里挪到苹果园,一住就是十天半月。果园离家足有十里多路,靠在半山腰,去了就回不来了,从地皮松软,果树泛绿的时候起老人就天天念叨着该出发了。在一个春雨过后的清晨,把劳动工具、生活用品一齐搬上一台手扶拖拉机就出发了。坑坑洼洼的黄泥路,车子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到了果园已过午时,老人顾不得喘口气便开始给果树涂防腐烂的药……日子一天天过去,匀花、打药、匀果、套袋、取袋……每一道工绪都要花去他十天半月的时间,但他做的有条不紊,小心谨慎,生怕果子因他那长满老茧的手而弄出一丁点的伤痕。

  收获的季节总是在忙碌中不期而至,当老人把一匡匡的果子送出去,再捧回那沓不算厚的票子时,他没有像见到果子时那轻巧的爱抚和孩童般的笑容,只是长长的舒一口气……

  老人劳碌了一辈子,终于找了一个好去处——向阳,肥沃、平坦,他新一轮的营生开始了——


[ 本帖最后由 絮儿飘香 于 2012-3-7 17:3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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