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子的运气

       我刚把铁锨杵进土里，一只蚂蚁就拐七拐八地爬了上来，看样子，铁锨挡住了它原定的去路，它急得不得了。
       我在心里暗暗地说，这家伙的运气可真不好！可是转念一想，它的运气其实好得很呢：我杵铁锨的时候，要是它爬得快了那么一丁点儿，不是被剁成两截儿，就是粉身碎骨。我不敢保证我的铁锨足够锋利。
       想到这儿，我不敢刨开铁锨边儿上的泥土了。会不会有一条蚯蚓正好被我剁成两截儿？对于蚯蚓来说，这可能是一件好事，因为它可以变成两个生命。但它像壁虎尾巴翻来卷去的样子总叫我可怜，还是不去看个究竟吧。
       对虫子们，我是不是就一直这么残忍呢？比如说知了，在傍晚它刚爬出泥土的时候，就会被我捉住，扔到咸菜缸里，让盐水淹死它。这样弄熟以后，从里到外都是咸的，更好吃了。
       我能说那些知了的运气不好吗？有一些知了在爬出泥土的时候没有被我逮住，但第二天清晨我还会到树林里捉它们。刚蜕皮的知了翅膀还没变硬，飞不动。就算躲过这一劫，我还会用马尾套、用弓箭射、用面筋粘……对了，有一些知了根本蜕不下皮，硬生生憋在自己的壳里等死。看来，虫子们的运气真不咋地。
       还有蚂蚱，我也常常捉它们喂鸟儿。爷爷说，你这养一性命害一性命，图个啥？我不听，也不想，一门心思要把自己喜爱的鸟儿养活。也有蝴蝶、蜻蜓，我逮住它们就做成标本，夹在一本厚厚的过气课本里面，我不想让它们飞走。
       说来说去，运气最不好的还是蚂蚁。它们绝大多数都不会飞，还住的离我挺近：庄稼地里有，街边上有，院子里有，甚至屋子里也有。拿它们寻开心手到擒来。用樟脑球画个圈儿把它圈起来，在树上糊一圈泥看它们心急火燎，刨开蚂蚁窝看它们乱纷纷地东奔西走，或者捉几只放到文具盒里用火烤，验证“热锅上的蚂蚁”到底是咋回事儿。
       虫子们的运气，在我的破坏下，不管多好都会变得支离破碎。可是现在，现在一只蚂蚁爬上了我的铁锨，我却莫名其妙地怜悯起它来。我拔出铁锨，把蚂蚁小心地捏下来放到原地，它晃晃触须，安心地朝着它的方向爬过去。它该不会因为被我挡了道，忘记自己该去干什么了吧？
       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竟有些醺醺然了。这算什么好事呢？不过是比从前的自己慈善了，不过是把自己的错事纠正了，这是孔夫子说的“朝闻道夕死可矣”吗？我可不想在太阳没下山就撂倒在野地里，那样，等人们发现我，身上估计早爬满了蚂蚁。
       但我还是很高兴。我扛起铁锨，哼着小曲儿往家走。在一棵大树下面，我看见好几只蚂蚁正在撕咬一只青虫子，我却没有兴趣看到结局：虫子们的运气，是它们自己的运气，与我何干呢？如果一只鸡跑过来就好了，一嘴就能把青虫子叨进嘴里，不用受蚂蚁们“凌迟”了。
       虫子可能比我还要残忍，它们不会有我这样的反省和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