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的十字路口

       每个村子里都会有好多个十字路口，但唯有那个老街与老街交叉的十字路口才最热闹。
       白天，十字路口总有背阴处和向阳处。闲暇的人们按着季节和天气冷暖，自觉地凑在合适的地方下棋、打扑克或是聊天儿。各色摊贩也来凑热闹，吆喝不几声儿，就会引来一大帮各取所需的人们。
       晚上，不管有没有月亮，孩子们都会聚在十字路口，大声喧闹着玩起各种游戏：捉迷藏、“斗鸡”、“星星过月”、“雉鸡翎砍大刀”、“跳马鞍桥”……欢笑声直到母亲们吆喝回家睡觉，才会渐渐散去。争强好胜的小伙伴儿们，约定明晚再来比较出输赢。
       若是来了说书人，夜晚的十字路口就会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在汽灯的“咝咝咝”声中，在说书人高深莫测的“说书不说书，开场先作诗”的开场白中，在皮鼓与简板的交互唱和声中，一段段惊心动魄的故事开始在夜风里回荡。
       后来有了电，说书人渐渐地少了，电影却一夜夜多起来。太阳还没有下山，一块大大方方镶着黑边的白布，就被绳子结结实实地悬挂在十字路口的上空。心急的孩子们晚饭都不想吃，搬来凳子抢占有利地形，一个劲儿地盼着天快些黑下来。电影开始，大喇叭传出的对白，仿佛在催促邻村的人们，可不能错过这个夜晚的精彩。
       如果偶尔有人起了纠纷，自觉有理的一方会大声嚷嚷着“咱到十字路口评理去”。自觉理亏的一方，自然偃旗息鼓不敢同去。双方都自觉有理的，到了十字路口，闲聊的老人们就会倾听原委，评个“有理”、“没理”。“和为贵”，在十字路口，有理没理不重要，只为争一口气而已。
       十字路口还是人们送别的地方。娘把来看望自己的姑娘送到十字路口，街坊邻居就会聚拢过来嘘寒问暖，常常把当娘的晾在一旁。姑娘们走走停停，要说上好多次“我走了”，才能走出村口。娘站在原地不动，回头的姑娘，一眼就能望见娘的身形。
       要是有人去世，十字路口的送别就悲切多了。去世的第二天晚上，人们会先送走亡者的灵魂——叫作“送盘缠”。亲人们抱着亡者的照片、灵牌，簇拥到十字路口，然后点燃黄纸、社火，祈愿他的灵魂能顺利到达天庭。出殡那天，人们也是在十字路口，按照亲疏远近恭恭敬敬地祭拜送行。
       在大大小小的城市里，遇到清明节、中元节和寒衣节等“鬼节”，常有人起早来到就近的十字路口焚烧冥币、冥物。这大概是那些移居城市后无法回乡祭奠的人们，寄托哀思的乡土遗风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村庄的十字路口不再那么热闹了。明亮的路灯除了招引来“扑火”的飞蛾，却唤不来孩子们；多么精彩的电影，似乎都是老掉牙的故事，除了放映者，少有人捧场；小贩们送货到门，谁还会从村头跑到十字路口呢！
       孩子们曾经的喧闹声似乎还在，说书人苍凉的说唱声似乎还在，一场场意犹未尽的电影似乎还挂在空中……有那么一天，我的灵魂也会从这里飞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