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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长生桥

2020-09-24叙事散文秦时明月

梦回长生桥万古场往东边去,有两个出街的场口。一个是连接兴隆场的公路的口子,在五金社的围墙后面,供电所的旁边,那里叫做杨家湾。公路一出场口立即就是一个斜坡,似乎一眨眼就掉进了一个两面高山的峡谷。另一个是一条通到场外的石板路的口子,在屠宰场的
梦回长生桥


  万古场往东边去,有两个出街的场口。一个是连接兴隆场的公路的口子,在五金社的围墙后面,供电所的旁边,那里叫做杨家湾。公路一出场口立即就是一个斜坡,似乎一眨眼就掉进了一个两面高山的峡谷。另一个是一条通到场外的石板路的口子,在屠宰场的围墙外,精神病医院的旁边,那里叫做黎家崖。黎家崖的“崖”字不读“yá”而读作“ái”;其实读作“ái”也不对,川话的零声母都要变作声母“ng”。我之所以要啰啰嗦嗦地解说这个读音,是因为我觉得,只有这样读才能把黎家崖那个高达十多丈的悬崖的气势表达出来。公路和石板路在万古场外面大约一公里的地方合二为一,顺着公路再往东不到两百米,就是长生桥。


  长生桥是架在怀远河上的一座石拱桥,两个桥洞,桥面距离枯水季的河面大约五六米,桥的两边有石栏杆,石栏杆外面有伸出去的龙头状的石雕各二,四个龙头石雕的石缝里不知何时,都长出了黄角树,虽然无法长成像模像样的树形,春夏时节也还是葱葱茏茏地在那里罩了一大堆枝叶,也算是给单调寒碜的石桥一点装饰。长生桥的两个桥头,大概和天下所有桥一样,自然毫无例外的长着几棵浓荫参天的大黄角树,树下自然毫无例外地有着简陋的售卖小杂货的店子。下雨天,去来车辆呼啸而过,便会溅起地面的泥浆,喷射在公路的两旁,于是那树下的杂货小店的门板和墙面就几乎永远糊满了干透了的灰白色泥浆。当那个常年头上包着白布帕子的驼背老头打开墙上装板,坐等买卖的时候,从桥头望过去,就全像一面石壁上开凿了一龛佛像的洞窟——反正我是永远摆脱不了这样的古怪印象。

  不过,在长生桥的旁边倒真有一个大佛崖。从桥头顺着河边向北往下游而去,不到三百米,怀远河在一面垂直的石崖下转了一个九十度的大弯,这个地方就叫做大佛崖。大佛崖是真有大佛的,那是唐宋代时就刻下的佛教摩岩造像,是名闻遐迩的世界文化遗产“大足石刻”的组成部分——当然,这是我后来才知道事情,但是最早知道大佛崖是在几岁的时候。我的家距离长生桥大约有七八里地。记得那是一个深秋的傍晚,母亲挖红苕收工回家,一丢下锄头,就叫我跟她去烧香。母亲是个从来不信迷信的人,她要去烧香倒让我感到意外。于是母亲约了院子上的几个女人一起出发了,我兴奋地跟着她们一路小跑。到了长生桥旁的大佛崖天已黑尽,但是,大佛崖下人山人海,火把晃动,无数的人在磕头作揖,烧香拜佛。大佛崖的石壁上的确有好几十龛大大小小的菩萨,在火光的照耀下,我觉得那些菩萨都青面獠牙狰狞可怖。我更不知道这么多人怎么就发疯一样跑来烧香磕头,便傻傻地到处乱钻,差点被一个胖妇人挤到河里去了,母亲一把抓住我,顺手给了我一巴掌,把我按倒在她的身边,要我和她一起作揖。母亲的面前摆了几张白纸,作揖完了,母亲麻利地把几张纸照着药店包药的方式折起来,揣到怀里。院子上另外几个女人也是一样,各自揣好了纸包挤出人群,神秘兮兮的跑到了长生桥头的马路上。到这时我才明白,原来这是在求仙药。从母亲她们断断续续的交谈中,我知道了——几天前,十里八乡突然流传开一个消息,长生桥大佛崖菩萨显灵,只要铺开一张白纸,磕头作揖,然后折好揣怀里,一个时辰后打开,纸包里便会出现药末,那药能治百病。不信迷信的母亲,是来给我长期生病的父亲求仙药的。

  回到家已经深夜,在煤油灯下,母亲小心翼翼地拿出纸包,轻轻打开,发现纸包里竟然真的有一些黑色的细末,母亲很兴奋,叫醒已经睡着的父亲,让他就着半碗开水将那些仙药喝下去。第二天,我听说大佛崖的菩萨被炸掉了,那是区上的那个叫叶公安的人用好几颗手榴弹绑在那上面,远远地拉弦炸掉的,理由当然是反对迷信,并且据说那里还布置了好几十个基干民兵把守,凡是去烧香磕头求仙药的,就要被抓。自那之后人们就不再去那里了。至于我突然明白,那些所谓的“仙药”其实不过是漫天飘飞的香灰和纸钱灰的沉落,已经是在好几年之后了。但是那个傍晚的经历,倒让我第一次对长生桥这个地方有了深刻的记忆。

  1989年,我大学毕业,被命运无情的扔到了这里,长生桥旁边,那个残破不堪的校园。从校园残破的围墙的缺口出来,只有几十米远便是长生桥。长生桥,我自然不陌生,但是站在河边一座破旧的小楼的窗口看长生桥却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新鲜——怀远河在围墙外拐了一个大弯,穿过两个桥孔悠悠的淌过去;河并不宽,也就不足十米的样子,两边的河岸缓缓的,长满青草和一些白杨树;上游不远处是“水碾”,一个几米高的石坝将河水拦断,旁边的一个屋子里有一台水轮发电机在日夜不停的嚯嚯地转动;而下游,就在长生桥的那一边了,我在窗口边是看不见的,但是我知道,那边不远就是大佛崖。刚到这里不久,我散步过去看过,的确,大半的菩萨都被炸掉了,即使时间已经久远还是可以看得出当时被炸的痕迹。我感叹了一会,诅咒了几句“毁坏文物”的话就离开了,以后几年基本上没有再到那里去过——我既不信佛,也不想再看到那被毁的惨状,而且,郁闷的生活让我没有了关注它的心情了。


  苦行僧般的生活,将无聊的苦闷日渐煎熬,熬成了浓稠的忧郁。我课余唯一的爱好便是搬一张凳子坐在窗前,静静的看长生桥。看桥上偶尔驰过的汽车,看桥上走过的行人,看涨水时桥下挟裹着水草的浑黄的激流,看桥头那几树黄角树绿了又秃秃了又绿,时光便如桥下的流水一般,悄悄而寂寞的地流淌。结婚了,生子了,灵魂发霉了……-我还是习惯静坐窗前,看长生桥。


  长生桥的另一端,一条公路直通到兴隆场,那是几公里远的大山里的一个“屙尿场”。从过桥开始一直到几里外的龙洞槽,这一片土地,被在这里转弯的怀远河以一个半圆包围,是一片难得的平地,其实这就是一片冲积平原。这个小平原叫做叶家坝。小平原上,田畴规整,作物茂盛,尤其以生产一种特大的叫做“砂罐萝卜”的白萝卜闻名远近。那里是我最早看见农村小洋楼接连拔地而起的地方。每当清晨或者傍晚,炊烟在小平原上渐渐铺开,田园笼罩在薄纱之中,树木竹林和小洋楼浮在烟雾之上,有如仙境;远处的巴岳山苍茫静穆,窗前的河水静静流淌——这番景象,是抚慰我当时伤痛心境的唯一良药,是使我在寂寞中坚持着读书和写字的一种力量。我把它视为世外桃源,我便也在自己的心中开辟了一个世外桃源。

  陪伴着长生桥度着我生命的青春时光,一晃就是六年。六年后,我离开了那里,以后的岁月,我越走越远了。但是,无论走到哪里,我还是常常在梦中回到长生桥去,回到那座破旧的小楼上去,站在那个破旧的窗口,一个人,久久地遥望那座石桥,那片宁静的小平原。还会想起大佛崖那些早就被炸毁的石头菩萨,想起那个遥远的傍晚,想起我的母亲!


                          201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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