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来处（随笔）
2022-01-1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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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雨/文
“你从哪里来？”
“我从来处来。”
“你往哪里去？”
“我往去处去。”
这个经典的问答，常常使人联想到禅，或者玄，甚至虚无。
在我看来，这只是最基本的人生设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来处。至于去处，答案绝不止一个，可以从零直至无穷。
来处，不决定去处。但每一个去处，都是从来处出发，并且照见来处的影子。
人生四十有八，接下来的去处，依然有无穷个答案。然而，在这个生命节点，我却比任何以往的日子，更留恋、更珍惜我的来处。
我正在创作一篇散文，题目暂且定为《蓝，非蓝》。我想借此回看一下自己的精神发育史。当我拟出了上篇的草稿，一个拥有8000多字的草稿，我把它拿给了自己的朋友。我想请朋友从散文艺术的角度，给我一些指导。朋友很快把稿子退还给我，她说：“姐，我不赞成你写九岁时尿裤子的事。我不主张散文暴露个人隐私。而且，在我心中，你很完美。”朋友的好意，我深深明白。但我们俩之间，没有什么不可以讨论，所以，我跟她说：“从某种意义上，所有散文写的都是隐私。”“九岁尿裤子，是我童年记忆里最深刻的痛。如果没有当时的政治高压，不是在那样一个批斗我亲戚的会场，一个九岁的大闺女怎么可能让尿给憋死？”这次，她只从QQ上发来一个个表情，她对我不做言语回应。
散文能写什么，怎么写，以什么分寸来写，是我在学习中不断思索，不断实践的问题，也是中国现当代散文不断突破自我，走向一个个新的大开阔地的大实践题。有人说，散文应该具备自由的精神和诚恳的态度。这一点，我非常赞同。
散文不能跟生活画等号，但一个散文家对待散文和对待生活、对待生命的态度应该一致，那就是自由的精神和诚恳的态度。
自由的精神和诚恳的态度，可以理解为一种直面的能力和勇气。这个能力和勇气，一部分来源于社会供应，这一部分，同一时代的人具有同等的权益；另一部分，则来源于个人天分和内心修炼。
生活是粗粝的，甚至是残酷的，吊诡的，散文和散文家不应该回避生活的粗粝、残酷和吊诡。由这些本真出发，见出人性的光华、生命的智慧，是好散文的基础，好散文家的基础；批判、反讽等尺度，也不可或缺。
人们形容一个好女人嫁了一个孬男人，常说的一句话，叫做“鲜花插在牛粪上”。在这句话的语境里，“牛粪”是“鲜花”的反面，是丑的。但生活中，鲜花经常长在牛粪上，丑的、臭的牛粪，为鲜花提供生命的给养。此一朵鲜花在完成一个生命过程之后，成为牛肚子里的食物，然后排泄，再变成牛粪，再变成另外一朵鲜花的给养。
人生的来处，不似鲜花与牛粪这样简单。但它可以给我们回看来处来处的方式提供某种借鉴和启迪。
人生之美，散文之美，都不在真空里生产，更不会诞生于对生活的粉饰甚至伪饰。
最初的来处，不由我们自己选择。对于去处，我们则掌握着很多的主动。而昨天的去处，却正是今天的来处。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应该对最初的来处，给予最充分的尊重；而对于我们的来路，常持一种检视甚至检讨的态度。
检视和检讨，是内心修炼的具体化。这是通往自由和诚恳的路径。这条路径的前方，盛开两种花，那就是悲悯和宽仁。
对自我之来路的检视和检讨，以不断达成对自我的发现及对这个世界的发现，达成与自我的和解，以及与这个世界的和解。
和解，是直面的一种结局。直面，有很多种结局。但我最欣赏的结局，是和解。
直面不是对抗。直面，是为着发现，为了和解。
和解，就要有退让。与几位书画家朋友雅集。李先生现场给每个人撰写一幅墨宝，他让我提供要书写的内容，我说，就写退一步海阔天空吧。退，意味着妥协。但妥协不是投降。没有了非得决出雌雄的对决，也没有了双输。不双输，其实就是一种双赢。
和解，是悲悯和宽仁的出发地。
费孝通先生有一句16字名言：“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这16个字，作为社会文明的目标，何其不易。而从个体来说，与相异于己的人或物共存，与身体内外、精神内外的敌人共存，正是生命的常态。
真善美，是我所取的人生向度，也是我习写散文的精神向度。从本真出发，真而达善，善而至美。世界有多少种抵达真的能力和勇气，就有多少种美的呈现方式。
我们今天的去处，即将指向并且映照明天的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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