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椒的好时光
2022-01-14抒情散文紫筠紫筠
徐州是一座无辣不欢的城市。作为世界性的调味品,辣椒多数以配角的形式出现,而在徐州人的餐桌上,辣椒是当仁不让的焦点。徐州的厨子似乎离开辣椒就不会做菜了,青椒鸡蛋、青椒土豆丝、辣炒花蛤、剁椒鱼头……一盘菜肴半盘椒,辣椒是永恒的主题,其他菜品才是……
徐州是一座无辣不欢的城市。作为世界性的调味品,辣椒多数以配角的形式出现,而在徐州人的餐桌上,辣椒是当仁不让的焦点。徐州的厨子似乎离开辣椒就不会做菜了,青椒鸡蛋、青椒土豆丝、辣炒花蛤、剁椒鱼头……一盘菜肴半盘椒,辣椒是永恒的主题,其他菜品才是“百搭”呢!地里长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山中跑的,少了辣椒的滋养,怎么操作都不够味。甚至什么配菜都不要,辣椒都可以独当一面,拌上面粉放油一煎就是一道名品:“辣椒疙瘩”,煎饼一卷,绝对辣馋带劲。近年来,一家连锁店主打辣椒炒肉,以菜为名,天天满座,风靡全城。
徐州人对辣椒的热情根深蒂固,无论男女老少,不分胖瘦妍媸。作为土生土长的徐州人,特别是男爷们,如果不能吃辣,就好比公鸡不会打鸣、白鹅不会游泳,是要被人笑掉大牙的。“能吃辣,会当家”,在老一辈人口口相传的俗语中,哪个孩子会自甘落后,成为长大后也做不了一家之主的懹角呢?往往一边辣得舌头吸溜吸溜,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边依然梗着脖子大快朵颐,嘴里还嘟囔着“真过瘾啊!”眨眼之间,一个煎饼就被风卷残云般地消灭了。血液里潜藏的辣基因瞬间激活,开始是涓涓细流,渐次穿山越岭吸纳雨露,终成汹涌澎湃的江河;只要人不倒下,这条河就永远不会停歇。
在徐州青翠的乡村,番茄可以不栽,黄瓜可以不架,谁家的菜园子不种上几垄辣椒呢?三月里头一场雨,闲了一冬的土地就酥软了,辣椒秧子知道自己短暂的草本周期,荣枯只在春秋之间,接了潮就开始疯长。辣椒多枝,四散八叉地生发开来,每一枝都精神抖擞,每一节都挑着绿的叶、鼓着白的花,乍看起来仿佛一朵朵小号的栀子花。辣椒可谓多产的英雄母亲,花是一茬一茬地开,果是一嘟噜一嘟噜地结,落几滴雨水洒几缕阳光,它就一直忙活到霜白时节。
辣椒形体多样,有流线形身材曼妙的尖椒,簇拥在一起仿佛举办国际超模大赛,惹人怜爱;也有胖墩墩的灯笼椒,像一个个倒挂的金钟。我一直认为,只有皮薄味正的尖椒才配叫辣椒!特别是枝繁杆壮的朝天椒,累累果实桀骜不驯地簇生于枝端,像高高擎起的小火苗。灯笼椒是辣椒吗?你听听它另一个名字,柿子椒。对了,它就是水果,味道甜甜的,和辣一点也不沾边呢!至少在我离开乡村之前,灯笼椒是没有地位的,田野里一望无际的都是尖椒,唇齿间津津有味的也是尖椒。
尖椒打一丛丛的绿叶间探出头来,仿佛孩子般一副活泼好奇的样子,皮肤也是软软皱皱的嫩绿色,没有完全舒展开,吃到嘴里略带苦涩。它在露水中入睡,在晨光中醒来,把日头的每一丝火热都化成生命的汁液。身体逐渐茁壮,碧绿的肌肤更加饱满,呈现锃亮的光泽。辣椒终于成熟了,被一只只手麻利地摘下,匆匆扔进柳条筐,背到农户的家中,或者搭着车抵达陌生的市场,最终跳入油锅绽放火辣辣的哼唱。也有些辣椒会在枝头上慢慢发紫变红,红彤彤的笑脸仰视着高天流云,听着秋风中蟋蟀的鸣叫,把辣的段位不断提升。但是作为一颗辣椒的使命,不能这样安闲地度过桑榆晚景,它们总会在你想不起来的某日溜进农家小院,被女主人一针一线从辣椒梗串起来。这么长长的一大串挂到屋檐下,经过风吹日晒、雨侵雪欺,水分慢慢失去,辣素却分毫不少地蕴藏起来。那耀眼的红色摇曳在风中,像极了飘洒的红丝带,和玉米棒子、大蒜辫子等兄弟姊妹的黄色、白色交相辉映,拨拉着墙面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共同谱写着农家风调雨顺的欢歌。
辣椒的吃法众多,你想怎么吃就可以怎么吃,无论和谁一起都不改辣的本色,谁和它一起都会黯然失色。开篇提到的那些自不必说,而在辣椒生长的乡村自有更加本色的吃法。农家缺油少菜,忙碌起来每餐也没个准头,父亲放下锄头,菜园里顺几个青椒,和盐豆一起包上煎饼,就是不错的午餐了。晚饭才是一家人聚起来吃的正餐,母亲把青椒和鲜蒜一道捣成泥,用醋搅拌浸润,泼在白水鸡蛋、水煮豆腐、乡野蒸菜上,味道鲜美得几乎要把舌头咽下去。大雪封门的寒夜,滴水成冰,孩子们窝在火盆边烤山芋、栗子、花生吃,女人们纳着鞋底唠嗑,男人们也会揪上几个干辣椒来烤。曾在徐州城里遍地开花的烧烤有一道必点菜:茄子辣椒,就是把茄子和青椒在火上烤熟了,揭掉皮撕成条,一起混着调制。干辣椒烤起来不像青椒那样方便,离火近了容易糊、远了又费时,时空间隔都要拿捏好,但是烤好了也着实香,是那种带着焦味的香,辣已经不再灼人了,就上二两老酒,似乎整个冬天都温暖起来。
贵州的老太太陶华碧让辣椒走上光鲜的舞台,号称“有华人在的地方就有老干妈”。其实,徐州乡村的哪个老妈妈没做过辣椒酱呢?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口味,一个地方也有一个地方的辣椒酱。母亲把风干的辣椒捣成粉,连同花生粒、姜丝一起放油锅里炒,熄了火再拌入香油,利用铁锅的余温继续焖一会,盛到玻璃瓶中随吃随取。腌辣椒就粗犷多了。白露风起好腌菜,把现摘的辣椒择择洗洗干净,剁成长短不一的小段或片,青色的、红色的都要搭配一些,混同蒜块、姜块和大料,一起倾倒入大坛小瓮,浇上醋、水和盐等调配停当的汤汁。剩下的,就是耐心等待的时光和迫不及待地心情了。
我的嘴巴、舌头和肠胃,是从小用辣椒素喂养的。离开了辣椒,我的生命也将黯淡无光。从农村吃到城市,从江南吃到塞北,就着辣椒喝烈酒,倏忽就到了中年。这半生来,学游经历不可谓不广,而觉得最好吃的菜莫过于徐州菜,由辣椒来唱主角的徐州家常菜。江湖传言说:湖南人不怕辣,贵州人辣不怕,四川人怕不辣。这三地人的嗜辣皆闻名于世,徐州相对来说就名声稍逊了,而我和这几个地方的同学朋友们比起吃辣来,从来就没有失败过。究其原因,他们的辣是用来调味的,有些麻、有些酸,好下嘴;徐州的辣才是本色的辣,带着利刃、带着火焰,不是打小历练会被割掉舌头、灼伤肠胃的。
辣椒从四面八方的乡野跋山涉水来到城市,就辨不出原产地了,分不清是自然生长或者大棚培育的了。我还是喜欢自家菜园子种植的辣椒,从土肥里汲取养分,在雨露中积蓄辣液,吃起来也是清清爽爽的纯真味道。每次回到老家,我必然下到辣椒垅里,亲手摘下一箩筐,带回城里慢慢品味。前些年,妻子调到外地工作,母亲便来到徐州照顾孙子,我就愈发幸福了。世上没有失败的辣椒,只有不合格的厨子,辣椒在母亲的手下就应了“强将手下无弱兵”那句话。更令人喜出望外的是,母亲把养枯的花卉拔掉,在花盆里撒上辣椒种子,把阳台打理成了满眼苍翠的菜园子;几株辣椒就可以吃上一阵子了。
有辣椒吃的日子就是好时光!恰好,辣椒是极好养活的,从春暖花开就出花挂果,直到秋霜叶落也不休歇。现在生产储存条件好了,雪花飘起来依然能够吃到鲜辣椒,不过味道更丰富的还是母亲做的辣椒酱和腌辣椒。用它来下饭,不吃得热泪盈眶就对不起嘴,不吃得乡愁横溢就对不起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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