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绽放如花

从泥阳镇街道穿过，拐上宽阔平坦的水泥路，车在两侧亭亭绿树指引下驰骋不久，便来到此行的目的地——成庄村。拢在青山怀中的成庄，树木葳蕤，碧草如茵，良田沃野，嘉禾壮硕，尤其是丰收在望的金色麦田，预示即将迎来一个喜人的“好年景”。

村口下车，走上一条开满鲜花的小径，来不及赞叹爬上墙头笑颜灿然的蔷薇，就被等在门口的成卫东握住了手。进得庭院，在他绿藤为顶的花架下，我开始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询问。面庞清瘦，身体矫健的成卫东，也侃侃而谈起来。

生于1953年10月的成卫东，自幼酷爱绘画艺术。小学时，就在心中播下了一个画家梦。在学好语文、数学等课的同时，他尤其爱上美术课，如饥似渴地吸取知识甘露，打下了良好的绘画基础。1970年12月，从徽县二中高中部刚毕业，就被作为“高级知识分子”安排到成庄小学做民办教师。1971年1月到1981年8月，他在这个平凡的岗位上一干就是11个年头。期间，每月领工资12元，还要把5元交回生产队兑换成工分，以便年终领取一份口粮。作了教师，他的手头依然拮据。然而，埋藏心底的“画家梦”更强烈地搅扰他，他寝食不安，夜不成寐。于是，他变得很“抠”，省钱买来纸张、颜料和画笔，一边钻研琢磨，一边勤奋练笔，绘画技艺有了不小提升，作品也受到越来越多人的夸赞。

成卫东不无自豪地说：“我是个兴趣广泛的人！”他饶有兴味地告诉我，他对音乐也很痴迷。读中学时，他被笛子悠扬婉转的声音吸引而“迷”上了吹笛，但条件不允许，就动手做了一支竹笛，吹得兴致盎然。当教师后，他又对二胡产生了浓厚兴趣，狠下心用2元钱买了一把，生活周遭又充盈着抑扬顿挫的二胡声。近几年，他还买了一架电子琴，把晚年的时光弹奏得夕阳般绚烂——那是他人生中幽雅而飘逸的精彩乐章。

这几样爱好中，成卫东对绘画用情更深，执着得近乎执拗。1981年暑假，是他人生的一个“痛点”。那年，大西北一隅迎来了新一轮土地改革——分田到户。这么一来，他家的土地耕种成了“头等大事”。他权衡再三，做了辞职回家务农的决定。他含泪告别倾注了十多年心血的三尺讲台，把分到家庭名下的十多亩土地当作另一个课堂，和牛、铁犁、皮鞭成为形影不离的“哥们”，和镢头、铁锄、榔头、镰刀做了寸步不离的“伙伴”，戴着草帽扛着农具风里来雨里去，穿着布衣穿越春夏秋冬，成了地地道道的“老农民”。

稍有闲暇，成卫东的“画家梦”又萌发新芽，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韧。他找出落满尘埃的画笔，买来纸张和颜料，凭借有些笨拙的手和生疏的画笔，通过线条和色彩，把认为美的事物呈现而出。妻子和女儿看到他的画作，情不自禁地发出赞叹。那一刻，他的心头泛动起欣喜的波澜——原来，他的“画家梦”只是暂时被掩盖，当拂去岁月的沧桑后，又燃成了一簇簇耀眼而光芒灼然的光焰。

成卫东又在画画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传遍村子。堂兄成俊明兴冲冲来串门，鼓励成卫东画一些中堂，腊八节后跟他去集市上售卖。听到师傅的鼓励，成卫东信心倍增。此后，他成天趴在书桌旁挥动画笔，把曾经的梦想渲染得缤纷而多彩。他每天以画两幅中堂的速度，在一张张120克白纸上挥毫泼墨，细心勾边，精心涂染。小年前，带着他手温的四十多幅中堂，以每幅2.5元的价格全部出售。从这一年起，到2003年去谢家沟铅锌矿上班的22年中，每个冬天他都在画中堂和售中堂中度过。90年代后期，每幅中堂的价格上涨到6元钱。经过不断锤炼，他的绘画技艺日趋成熟，好多人以能在家中悬挂他的中堂为荣。老百姓的嘉奖，让他的心中喝下蜜糖般甜润，感觉人生并不挫败。

谈及绘画师承，成卫东充满恩铭心理，也把传承谱系稔熟于心。成庄村农民画历史悠久，可以上溯到民国。他的祖上成云武 ，为民国以来成姓家族能书善画第一人，随后的传承脉络也很清晰：成登第，1875年11月—1961年9月，为本家族第二代农民画传人；成思敬，1917年5月—1986年5月，为本家族第三代农民画传人。成俊明，生于1940年3月 ，去世于2016年，为本家族第四代农民画传人。师从成俊明的成志峰、成卫星和成卫东，是本族第五代农民画传人，尤以成卫东成就最为突出。成思敬之子成启军，成志峰之子成江平，以及唯一女性传人成水平，属于农民画第六代传承人。可见，成庄农民画的历史渊源颇深。

既然有着久远传承，它一定有诸多与众不同的元素！我想见识一下有上百年传承史的成庄农民画有何奇妙之处？成卫东看我满怀期待，起身把他的“宝贝”一股脑儿拿了出来。趁着这个空隙，我看到他常用的绘画工具——几支排笔，几瓶广告色，两支毛笔，一个石质砚台，一对石头镇纸，外加一瓶墨汁和半杯清水，就是他的全部家当。接下来，在院畔和墙头传来的浓烈花香中，成卫东一幅幅展开自己的画作，爱惜之情溢于言表。其中三幅为中堂代表作，以山水、花鸟为主要素材，采取写实手法，把带有吉祥、喜庆和美好寓意的事物，形象生动地展示在画幅上。《松鹤延年》以湖蓝衬底，一棵枝干遒劲的青松，苍翠挺拔，绿叶繁茂，两只红冠、长颈、羽白的仙鹤，栩栩如生，姿态优雅，一轮旭日当空，呈现出祥和高旷的画境，象征坚贞、长寿和吉星高照。《梅花香自苦寒来》是一幅梅花图，一根梅枝横斜，枝干苍劲，充满生命的张力，结疤处生发新枝，向着天空生长，傲视辽阔苍穹，枝柯间数点梅花，红艳似火，骨朵硕大，表达出坚强、谦虚的精神和高洁、超凡脱俗的形象。《清风摇影》是一幅墨竹图，白色为底，粗壮的竹子，直杆挺秀，枝叶疏密有致，墨色深浅多变，虚实相生，浓淡相宜，尤其是那轮浑圆的满月，更突出画面的清幽高雅，凸显出刚正不阿、虚心有节、高风亮节、攀登不止的精神。这类主题的中堂，更博得了老百姓的亲睐。

尔后，成卫东又拿出一沓小尺幅的画，是他近几年的作品。和中堂相比，画风有了诸多改变，选材上，融入了现实题材和农村元素，更加贴近他的生活。手法更娴熟，看似信手拈来，实则成竹在胸，充满质朴气息，展示了优美迷人的田园风光。立意上，摒弃以前机械式的“复制”，融入了个人情愫和追求，把对家乡的热爱之情倾注笔端，既有对浓郁乡愁的直观描摹，也有对家乡发展的艺术记录，于小小的方寸间，呈现令人向往的富庶而恬静的生活之美。像《山村风光》《山川美》《红日照山川》《无限风光在险峰》《山村美》等作品，以高耸的青山、葱茏的绿树、飞檐翘角的亭台与红日、小桥、流水、人家等为元素，以翠绿、湖蓝、朱红为“三原色”，描绘出一方方风光旖旎秀美的大好江山。《春光美》《故乡情》等则把家乡的山水草木迁移进画图，以金黄的油菜地、繁盛的红花绿树、整齐的房舍为主，以穿村而过的水泥路，奔跑的拖拉机、小汽车，山巅的电线杆为辅助，描绘出一幅幅春光灿烂、祥和宁静和欣欣向荣的新农村景象。正在上色的《好年景》和正在画底稿的《丰收图》，又展示了乡亲们喜获丰收的场景，在有青山、绿水和房舍等景物的同时，还把粮仓、麦垛、玉米架、碌碡、粮袋以及瓜果飘香的菜园引入画图，更把劳动的人们和觅食的家禽等动态事物设置其中，内容丰富，线条柔美，色彩艳丽，营造出静景与动景相得益彰、乡土气息浓厚的艺术境界。这些画憨朴如璞，更能体现成卫东的农民情结和对家乡的深情厚谊。

看着这些画，我的眼角湿润了——这是一位农民画家崇高人格和灵魂本真的体现。他不求闻达，不求获得金钱、喝彩和掌声，而是默默地把对家乡的感恩之情融进画图中，让我由衷敬佩。新世纪以来，农民画受到市场冲击逐渐退出市场，成卫东却没有把他挚爱的农民画摒弃，而是依然临池不辍，终让梦想绽放如花！

在和成卫东握别时，我在心里对他鞠了一躬——为他对民间艺术的坚贞不渝，也为成庄农民画的美好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