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表情

生命的表情
小区的门口有一家规模不大的养老院，房子是临街的两居室小门市房，里面却住着几个形容枯槁的老人，他们中有的言语不清，有的行动不便，有一个身上还挂着个尿液外排袋，一看就是个重症患者。每天下午四点以后，这些老人便坐在夕阳下用呆滞的目光迎接我们一个个下班回家。开始我还不习惯这种“检阅”，可日子久了便习惯了他们的注视。开养老院的是对中年夫妻，女的买菜做饭，不大露面。男的脸上并无太多表情，只是时常见他默默地打扫门前的空地，侍弄窗前栽种的各色花草。到晒太阳时间，中年男人则用力搀扶那些尽管用尽全力双腿还是曲膝着的行动不便的老人。中年男人脸有些涨红，可表情依旧平和，慢慢将老人一个个挪移到夕阳映照到的轮椅上坐下才算了事。
我时常在想，是什么样的儿女将父母送到这种不具规模的养老院来养老呢？是什么理由使得这对中年夫妻接纳这些思维不清、行动不便的老人呢？第一个问题似乎很容易找到答案，第二个问题则不好轻易下结论。如果为挣钱，凭他们的年龄及临街的房子，开个小超市没问题，养家糊口不在话下，闲暇时还可以与路边乘凉的人们谈天说地，不必像现在这样将自己拘泥于此。
几天前和朋友又去了一次灵芝园，每次前往或是走马观花地参观园子的外在环境，或是带着万分的好奇到灵芝棚里吸灵芝粉，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多的是浮游的快感，少了些行走的足迹。这次在那里小住一晚，对我的内心触动之深是我始料未及的，或许为我的诸多好奇找到了答案。
灵芝园的面积并不大，只有几间客房，可环境却干净整洁。院子里整齐的花草树木招来蜂蝶齐舞，瓜棚菜架下尽是蛐蛐在鸣唱。与以往不同的，院子里多了几个陌生人，其中一个人还在弯腰拣拾地上的垃圾，另两个人满手是泥回到屋里洗手。我奇怪，这小小的灵芝园一下子雇了这么多人，看来规模在扩大。晚饭后，院子里有些清净，主人放起了卡拉OK，同来的姐妹跃跃欲试。一首唱完，客房里的人都出来了，只一会儿功夫，院子四周便围满了人，大多是白天见过的面孔。我们一首接一首地放声歌唱，他们安静地坐在旁边认真地倾听。晚上九点，主人要收起音响，怕影响周边的人们休息，可那些围观的人兴奋的表情却久久不愿散去，我们似乎也意犹未尽。
对我们而言，这的确是个难忘的夜晚。抛却城市的喧嚣跑到静谧的乡村，倾听秋虫的呢喃，享受山风的清凉，呼吸青草的味道，耳边偶尔响几声蝉鸣犬吠，感觉千年前的陶翁不过如此。可第二天一早，我的这种闲情逸致就跑到无影无踪了。
早晨四点钟，我们悄悄起床，想去村子里游走，感受乡村的生活气息。我们放轻脚步走出院子，被住在上房的园主人喊住：“你们不必悄悄走，院子里的人早出去了”。“什么？这才几点啊”我们愕然了。主人轻声对我们说“你们不知道，他们都是被医院宣布死刑的重症患者，来我这里疗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们今天趁早上山去锻炼了”。
我的心一沉。原来他们是这样的一群人！我开始揣度昨晚的欢笑是否让他们心烦意乱。整个一上午我都在不安中度过。
下午，我们要回来了，本以为可以悄悄离开，可院子里的人都没有午睡，似乎在等着与我们作别，他们用热烈的目光期待着我们下次再来。
我知道，虽然萍水相逢，我们却无意间给他们平淡的生活带去了欢乐。
时常在文学作品里讴歌生命，却没想到生命有如此丰富的表情。或如那些暮年垂老的孤单世人，或如偏安一隅渴望求生的病患。而让生命的表情增添色彩的则是那对中年夫妻，那灵芝园的主人，相信有一天，昨夜的歌者也会同行！因为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能为他人带去快乐更让人欣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