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蝉记

1. 每天早晨，我架起的竹竿上爬满了淡紫、粉红的喇叭花，吹着大喇叭，好像在催促我去上学。昨天晚上开放的夜来香，值了一晚上的夜班，这会儿疲倦了，闭着花瓣休息。匍匐在地面上的太阳花，精神抖擞，举着自己的花朵向着阳光迎风歌唱。旁边的榆树像一把大伞，给它们带来绿荫。 最让我高兴的，是每每走到木栅栏跟前，走到树干跟前，走到草稞子跟前，就能摘下几只绿翡翠一样刚刚变幻出来的幼小的知了。如果不去动它们，还真和玉雕的一样，透明着、匍匐着，用了一个晚上的力气，想那知了龟弓着腰，一点点裂开脊背，让自己重新蜕变，一定是费了不少力气的。它那淡绿的翅膀还没有张开，还挤在一起，如褶皱着的一星绿布、绿绸子，如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般鲜嫩。它或许幻想着，有一天，要到最高的树梢上去，或者要飞过一片树林，到一个新的，未知的充满神秘的环境去高声歌唱。 但这会儿，这幼蝉，刚刚完成华丽的转身，还没来得及起飞，就被我捉住了，我匆匆忙忙从木栅栏上把它们摘下来，放到母亲的咸菜缸里。我来不及顾及它的想法了，我摘下它们就要匆匆忙忙赶到学校。 2. 很多夏天的傍晚，放学回到家，我就扔掉书包，跟着住在一个胡同的同学春清一起找有树的地方，去逮金蝉。有时在村边的小树林里，有时在长满榆树的路边上，有时在人家屋后的小园里，有时甚至跑到人家的院子里去，低着头寻找知了洞。人家看我们是两个小孩子，知道我们是捉知了的，也任我们随便找，在他们院子里挖洞、挖坑，也不来打搅。 这些乡亲，像对待自家的孩子一样，由着我们。 我们只顾低头看地面，看有没有幼蝉拱起来的暄土，看有没有豆粒一样大的小洞。当看到一个黑黑的小洞时，就激动地不得了，以为里面准藏着一只肥肥的金黄的幼蝉。我们总是小心地跪在地上，用小拇指的指甲，或者小树枝，轻轻地，从边上挖那个小洞。当那个绿豆粒一样的小洞渐渐地变成黄豆粒，变成花生米，再变成能容纳一根指头时，我们知道这里面肯定藏着一个大大的知了龟，心里非常激动，就欣喜地把一根指头伸进去，让它咬着手指头出来，虽然手指头被挠得有些发痒，我们还是兴奋不已。这只肥大的幼蝉，眼睛乌黑发亮，它大概把我的手指当成树干了，弓着腰，趴在手指上，不肯下来。我把它装进塑料袋里，让它做我的俘虏。 也有时候，那句号一样的小洞，怎么掏，也不会变大，或者会挖出一只不知名的小虫子来，我就知道，这是个虚洞。里面没有知了龟，这个洞是逗我们玩的。 树缝里漏下来的蝉鸣，尖尖细细的。我听得出来，哪些叫声是老蝉的，哪些是幼蝉的。老蝉声音悠远、嘶哑，有裂帛一般的感觉，它像是要用这声音撕开夏日浓浓的热风，撕开湖面大片的沉寂。幼蝉的声音孱弱、细小，如婴儿啼哭，好像一觉醒来，找不到母亲…… 那些侥幸没有被人捉住的蝉，蜕变之后，迅速变老。它们趴在树枝上，经过风吹日晒，已经变得像乌碳一样黑，像一个树疤一样，长到了树干上。在它短暂的只有一夏的生命里，它要尽情地舒展歌喉，忘我歌唱。它们要把在地下积攒了几年的歌声像金声玉振一样全都唱出来。 3. 最难忘的一次捕蝉经历，是一个下午，我骑自行车出门的路上。 那天上午刚刚下了雨，地面上潮乎乎的，空气清新，枝叶洁净，但下午光景，天气晴好。蝉将身子藏在浓密的枝叶间，将鸣叫声传得老远，田里的庄稼，地上的小草，都是青翠欲滴，远远近近的有层次的绿着，长长的草叶上，滚动着一串串晶亮的水珠。 路上行人稀少，我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走在宽阔的大路上（因为只有我一个人，平常狭窄的路面今天也变得宽阔了），我还一边摇头晃脑地唱着歌。蝉在唱歌，杨树叶子在唱歌，我也在唱歌，我的心情也像这雨后的田野一般充满清新和柔情。 很突然的，我看见路边的杨树上有幼蝉在爬。一开始，我并没有停下车子，只是条件反射一样，一直蹬着自行车，赶我的路，而后来我看见一棵树干上爬着好几只幼蝉，向树上慢慢地蠕动着。 我干嘛要走那么急？为什么不停下来去逮住它们呢？这在平时可是让我很费力气的事情啊。 停下车子，走到树边，去摘树上爬着的幼蝉。哈哈，不光我从路边看到的这一面树干上有，我走到树干的另一面，还爬着几只呢。大概是因为天气炎热，这些知了龟在地下呆地不耐烦了。也许是因为上午的一场急雨，冲破了洞口，它们便迫不及待地爬出来，找棵大树去“乘凉”，想着等到夜晚，在树上来一个金蝉脱壳。 这些知了龟也够狡猾的，看见我走近，都趴在树上不动了，静静地，像一个蝉蜕。但是这可唬不住从小就捕蝉的我，它们实沉的身子，一看就是真的。我用两根手指，只是轻轻地捏住它们的腰，它们就乖乖地束手就擒，乖乖地到了我的手里。我从自行车篮子里拿出装东西的塑料袋，把东西倒出来，把幼蝉装到塑料袋里。有的一棵树上，逮两只，有的逮五六只，最多的我逮了八只。我围着树转圈，根本不用寻找，只是一个个的摘就行了，简直就像摘成熟了的豆荚一样，不费吹灰之力。 不多长时间，我手里的塑料袋就满了，足有二斤多重。我拔了两棵青草，扎紧袋口，我把袋子高高举起来，看那些沉甸甸的金蝉在袋子里挤来挤去，挤出一道道泥印。 没费什么力气，就捉到了一大袋子金蝉，幸福感一下子窜到我的头顶。我好想有人分享我的快乐，我好想把捉到的金蝉给别人看。但是路上没有一个人，我又前后看了看，远处也没有人影，只有向天边摇曳而去的小路，只有高大的白杨和在风中摇晃的小草。 我觉得自己很是幸运，还想再继续捉下去，但是已经没有了袋子，总不能把金蝉装到衣兜里吧？ 心里想着：适可而止吧，时间长了，娘等着我会着急的。把金蝉扔到车筐里，登上车子，觉得车子好轻快，我简直像飞一样，我觉得自己像长了翅膀一样衣袂飘飘。那一天的夕阳一定照见了我喜悦的眼神，无法掩饰的兴奋、激动和眉飞色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