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与风丢下的梦

　　　　　　　　 种子与风丢下的梦

那时，他看到种子来到春天。
种子把手伸给泥土，长成一株植物后，就离别了。只有风，记得那一场欢喜的开放。那是一场时间给予植物和你们的恩典。
干旱时，泥土张开小小的嘴，土地就是个孩子。它的手上，每一个汗毛孔，被汗水浇灌过的，土地上，布满了劳作的人群。傍晚，人们在回家的路上。秋天之后，种子就没有家了。植物们变了颜色，回到泥土里，像是做完了一个梦，睡在柔软的颗粒包裹里，慢慢和泥土融成一体。
　　你带着那把种子，穿越千山万水，带到这里。在那一场风里，你奔到这个角落里。这个安静的地方，成了你的巢穴。你选择生长，而你又不等它善始善终，托了风的魔力，夭折它。一场风，就是一句话，就是一把刀，一撮最后的泥土，在青葱时节，植物的肢体和容颜都是鲜绿的。
　　你用了风的理由，风的变数。风存在了太久，风一直都是存在的，任何一种变身，都有风可凭籍。你在那里，找到生长另一种植物的泥土。那里，有隔世的花，有花的气息、味道。但朝花，也是夕拾的。只是，你曾那么决绝的放弃，一心割断它们，那么多的日子之后，你就只剩下回头看的目光。你进入那些废墟，那个孤城。
　　你不看，这片土地上，用心撒下的种子。你不看，这里松软的泥土，不看葱郁的植物，在阳光下的生长，你走过的田野、村巷，以及血肉相连的一个空间的梦想。他耕种了那片土地，看着植物们在长，感激你带来的种子，它们颗粒饱满，在水、空气、养料的孕育下，旺盛的生长，它们没有辜负春天的眷顾。它们和春天水乳交融的供奉了尘世的美好。
　　到了秋天，植物们离开泥土，把果实留给了人们。那是它们最好的告别方式。而你丢下的种子，在生长的途中，突然失踪。它像一个谜团，黑的不见形体，也不见呼吸。它也许就是一场妖魔化的风。即便是，植物也有自己意外的命运，而在太阳下，在云彩的注视下，它该有一个告别的仪式。风，是足够勇敢的。他珍惜了风的勇敢，吹来种子。正如风的勇敢，变成了它的残忍，它摧毁了，一片土地的收成。风的因，终于成了风的果。
　　能看见风，藏于无形之中，能听懂风说出你的话，他是孤独的。风，从土地上溜走，它来到一个房间里的风景。墙壁上，沉默了，你太多的影子。那些从不同季节到来的小虫子，爬到那些影子里。一个个的小虫子，张开了黑洞样的口，露出尖利的牙齿，啃食着那些影子，它们撕咬着，影子里，都是他的血肉。
　　夜晚，他在粘稠的黑暗中下坠，一直落到虚空之中。他意识到，那种胁迫的力量。他自救的念头，像一个火苗，在飘摇的风中，挣扎着。他竭尽全力，保持着那个念头的摇晃。他希望那道光亮，带着他，冲出黑暗覆盖的穴洞。他想，不管有多辛苦，都要爬到，人世的光亮之处。
　　在夜晚，他总躲不掉，那些小虫子，来吸取他的血肉。那个时候，总有土地上的虚空和灰白。在那场风暴里，土地是贫瘠的，再无可以促成种子生长的养分。一个人，站在一片失去植物的土地上，没有了季节感。土地连一片枯叶也无法找到。他一闭上眼睛，那些鲜艳的花草，又突然长出来，那些花草长满了刺，附了变形的魂魄，走动着没有脚的身子，朝他迎面而来。瞬间，他拼命从那里出逃，睁着惊悸的眼睛，看着它消失夜空。
　　他选择了一个阳光灿烂的中午，来到河边。那些堆积在树林里的土堆，像一个个无声的寓言。风从他耳边刮过去。他想到：从小到大，在他心里死了很多人。那些面孔，新鲜、生动，犹如那片故乡土地上，那一茬茬的庄稼，每一颗庄稼，都有一颗美丽的头颅。
　　那些种子成长起来的植物，有着和你一样的面容。它们模糊在风中。他越想看清它们，他就陷入混沌之中。他渐渐地不懂，那些从风中飘起来的种子。多少年来，他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一粒种子，其实，这一刻，他惊异地发现，不是所有的种子，都适合种入土地。他看到，别人的种子，像一个变形的镜子照着他，而他的样子，他也不认得了。
　　盯着镜子中的人，看了很久。他依然无法破解心中的谜团。多年来，他一直相信，所有 的泥土，都是为了种子生长的，所有梦想的实现，都是因为种子长成植物。现在，他不认得那些分蘖出，尖利之刺的植物。他叫不上它们的名字，也不懂得，它们究竟是怎么了。他分明清楚自己的五官，看着一张脸，笼罩在植物死去的灰白影像里。
　　那些植物，携带了恶灵的咒语。他大口喘着气，摇晃着身子，试图摆脱那些附着他身体影子的纠缠。他告诉自己：安静是另一种魔法，可以摧毁咒语。
　　小时候，他用一根细长的树枝，拨亮灯芯的灯花，那一豆奄奄一息的火苗，突然窜出光芒来。现在，他的念头，就是这火苗，它从土地上，种下种子。他用一只手，扶着他的头，对着天空说：我赦免你的罪过。
他看到植物身体上的绿色亮光。他想着，那个带来种子的人。他一定看到了，土地上的一场战乱。风，也是盲目的，混乱的，造成流血的场面，渐渐的，在安静中，一切都得到了平息。他看到自己，在那片土地上，慢慢长成一棵庄稼。
　　他捡起被你丢弃的种子，重新埋入泥土。那粒种子和你一起，睡在泥土中。也许若干时日之后，它们得到了阳光、风与养分的滋润，长成自己。他为种子祈祷，像风安于每一颗植物的命运。
　　这个白天，他坐在土地上，一边是藏匿种子里的植物，另一边是一个被你丢下的梦境。
　　　　　　　　　　　　　　　　　 2016年6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