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木乃伊

　　
　　剑鸿
　　其实，我知道，我能无所畏惧地走到现在，并还将满怀热望地走向未来，是有很多思想在催促我帮助我，给我光明和力量。
　　我所说的思想，只是一些纷至沓来的对生活和生命，还有和人有关的所思所想。有人说，只有人才能意识到自己有想法。我觉得很对，因为当我感到自己有想法的时候，才能清晰地知道自己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只在脚下“啪”的一声就会粉碎的虫子，才能生出一些抵抗的信心和勇气。也许，我的这些想法，在别人看来，并不是什么思想，但我还是要以思想之名来称呼它们。
　　能够给人前行力量的想法，就是思想。我就是这样想的，别人怎么称呼它们，有什么关系呢？
　　我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很怕黑暗，怕黑暗中孕育和躲藏的那些神秘的力量。黑暗来临的时候，我总是感到特别孤独和恐惧。因为，在黑暗中，一切先前能够看到并陪伴我的事物都消失不见了，连房梁上像小太阳一样的灯泡、墙壁上像眼睛一样瞪着我的窗子、窗外蓝色的天空、床顶挂着的举着金箍棒的孙悟空，还有红色油漆已经脱落的木床板，我都看不到了。一切亲切可爱可以鼓舞我的东西，都被无限的黑暗包围，好像不断地向下沉陷，而且沉陷得越来越快，沉到一个我所害怕的地方去。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我不知道。
　　十二岁的时候，一次到河里捉鱼，一帮家伙嘲笑我的游泳水平，说我游不过身子下面的这条河。我望着白茫茫的河面，虽然有点心怯，但不相信自己游不过去。我就和他们打赌，我赢了他们就给我三条鱼，输了怎么样，好像当时并没有说清楚。反正我“扑通、扑通”地朝着对岸游去，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到河中间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的手脚有点不听话，酸软的要命，又游了一段，手脚便开始有些僵硬。然后，我就感到自己的身体往下沉，嘴巴鼻子进了不少水，眼前浮现了一个像长廊入口一样的黑洞，似乎要将我吞进去。我突然觉得，那样的黑暗一点也不可怕，充满了宁静，美丽和安详，我差一点就被它诱惑了。
　　所幸的是，那个时候，有一个声音在冥冥中提醒我是怕黑的，要我快点逃开。于是我奋起最后一点气力，拼命地划开周围黑暗中的水，终于感觉自己的脚触碰到了一种有力的坚实，那是一种只有大地才能具备的坚实，给人向上被托起的巨大力量。那一刻，我模糊地感受到了土地所给予人的那种安全感和踏实感。当我的头伸出水面的一刻，世界在我的眼里一下子变得绚丽无比，万物亲切，碧空如洗。
　　这次的经历，让我记忆深刻。我还记得母亲知道这件事之后，感天谢地地唠叨了好几回，还专门领着着我到河边祭河神，焚香燃爆，并带着我朝河中央拜了几拜。当时我虽然觉得那样的仪式很滑稽，但是一想到那个黑洞，我还有些腿软，所以就迁就了母亲和河神。
　　有了多次对黑暗的经验和感知之后，我发现自己无意间掀开了一个隐藏的道理，思想其实是在黑暗中孕育产生的。黑暗越浓郁，思想繁殖得就越快。没有了黑暗，思想就会溜走。尽管我一直保持着对阳光的喜爱，但阳光下树叶的舞蹈，流动着的光影，经常会抢走我的目光，占领我的注意力，给我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意识指向。所以，我相信，只有在黑暗里，才适合思想驰骋。宁静的夜晚，那些在野外放歌的虫子、呼啸而过的寒风，还有老鼠走过楼板的声音，都能够帮助思想起飞。
　　于是，我开始留意那些在黑暗中翩翩起飞的思想，还有那些能够让思想安静飞翔的时刻。经常在心如止水、没有纷扰的时候，我会默默地凝视着它们如何在自己的心里萌芽、长大，看着它们如何变得丰满鲜活起来，而且时时希望能够将他们收集，珍藏，保存。就像父亲对他的种子一样，经过一冬的储藏，等到春天来了，就拿出来播放到肥沃的土壤里去，让它们长成绿油油的一片。
　　后来我发现，思想和种子其实是不同的，它们经常流动，难以保存，而且经过岁月的风一吹，就会老去，干瘪，甚而被忘却，有点像风车后面干瘪的谷粒，纷纷飞扬到尘埃里。为此，我曾经做过很多努力，认真地写日记，深入的自我对话，随时扑捉心灵颤动的羽翼，希望用文字做容器，将它们收容。但是，文字真的能装得下思想吗？文字也许只能适合收藏思想的外衣，却装不住思想流动的内核。我还看到几千年以来的许多人，做着和我相同的尝试，他们留下了很多文字。我们今天的人循着这些文字，还可以闻到思想的气息。但是，这些是不是思想的本来面目呢？我觉得不是，它们只是思想的木乃伊。
　　我知道，生命的路还很长，在这长长的路上，还会有很多思想会从我的心里像野草一样长起来，并继续给予我生活的勇气和力量，当我藉此迈过坎坷和风雨的时候，它们都会渐渐老去，遗忘在岁月的长风里。我希望能够将它们好好清理，混以芳香的泥土，生命的汁液，制作成思想的木乃伊，掩埋在记忆的沙土里。有一日，当我老的时候，我就可以坐在装满明媚阳光的墙角，默默进行一场思想的考古发掘，唤醒沧桑的记忆和热情，复活曾经的青春和梦想，考证那些消失在久远时光里的作为精神存在的无数个“我”的奥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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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帖最后由 剑鸿 于 2012-3-12 09:3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