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泽
2022-01-14叙事散文袁光熙
阿 泽在我的同学和朋友中,身居高位的,除了呈戈、阿曾(参看《当官的朋友》,就是阿泽了。阿泽比我小十多岁,是我在上大学时的同级同学,年龄悬殊在77级的大学生中是很普通而正常的事情。在校时的阿泽生性腼腆,话不多,但学习刻苦,成绩优异,而且热爱运……
阿 泽
在我的同学和朋友中,身居高位的,除了呈戈、阿曾(参看《当官的朋友》,就是阿泽了。
阿泽比我小十多岁,是我在上大学时的同级同学,年龄悬殊在77级的大学生中是很普通而正常的事情。
在校时的阿泽生性腼腆,话不多,但学习刻苦,成绩优异,而且热爱运动,在篮球场上是一名好手。毕业前夕他在数学竞赛中获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以此留校任教,成为一名大学教师。
我们之间的关系本来应就此终结,但命运却把我们紧紧联系在一起。他的婚姻把他带到了我所任教的中专,他的妻子——一位办事麻利,精明干练的女子与我同为师范数学组的教师。他把家安在师范,至今未变,于是我们成为了几十年的邻居。
阿泽在大学工作的前二十多年,潜心研究学问,认真教书育人,一路晋升至教授。虽然长得一脸福相,却从未想过走向仕途,追求荣华富贵,因此只加入了民主党派,连党都没有入。但事情就是这样奇怪,许多人削尖脑壳,绞尽脑汁,拼命往上爬,就是不能如愿,而从不想当官的阿泽,却偏偏被上级看中,在四十多岁时,成为所任教大学二级学院的院长。而且凭着民主人士的身份,成为了政协兼职副主席,副厅级领导干部。从此,在坚持教书的同时,他经常出席各种会议,参加各类宴会、庆典、研讨会、学术评审会,到各地参观考察,难得回家。按他妻子的说法:“能回家吃一顿饭,都是恩典恩典。”
然而把我们联系在一起,结成了亲密友情的不是曾经的同学关系,也不是邻居,更不是他的官位,而是电脑和乒乓球。
上世纪90年代初,阿泽积极争取到美国留学的机会。他写出了申请函,请人翻译成英文。当时我已成为计算机教师,管理着学校的电脑,便帮助他在电脑上修改打印,最后申请通过,阿泽得以成行。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却铭记在心,留学归来,专门给我送了一支从美国买回的笔,以表谢意。真可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这也是我们之间唯一的一次经济往来。
后来他对电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学校淘汰了一批苹果机,他分到一台,拿回来认真钻研,学习使用,得到了我的热心相助。以后电脑不断更新,他的计算机水平有了提高,大多可以自行解决,碰到难题才请我出马。电脑把已经走上不同生活道路的两个人又联系起来。
当官以后,昔日篮球场上的常客阿泽,忙于公务和应酬,球场上已见不到他的身影。倒是他的儿子成了我篮球场上的伙伴,他儿子身材不高,但继承了父亲的遗传基因,动作灵活,投篮精准,颇有几分阿泽当年的英姿。
人过中年,久不运动,常吃大餐,使原来廋削精干的阿泽逐渐发福了。他感到行动不便,体力衰退,于是痛下决心,锻炼身体。他开始跑步、爬楼梯、做广播操,虽有些效果,但又累又单调无聊,最后他选择了一项最合适的运动——打乒乓球。
在我单位的老协的活动室旁,有一间乒乓球室。每天打一场乒乓球成了我退休生活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经过几年锻炼,水平有所提高。原来默默无闻的我,打败了强手如林的高中同班所有高手。就是在整个单位,能对我构成威胁的不过寥寥数人。谁知阿泽来后不久,竟成了对我霸主地位威胁最大的对手。
初来时,阿泽虽然进攻凶狠,但技术粗糙,失误较多,我可以轻松地战胜他。随着时间的推移,良好的体育素质和认真练习使他的技术迅速提高,再加上身高臂长,他的进攻变得又凶又准,防守也很到位,我输球的次数增多了。打球时,他有强烈的求胜欲望,特别想赢我。每胜一球,激动得高声叫好,特别是凶狠的一板命中,便得意地说:“就这样,该出手时就出手。”失误时,大叹一声:“哎呀”或惊呼:“阿呗!”每逢双方打平,就自我鼓劲道:“打平就有希望!”落后时,高喊:“坚持!坚持!坚持就是胜利。”每赢下一局,更是兴奋不已。
在比赛中,比的不仅是技术,还要比心理。平心而论,技术上我比阿泽稍强。在两人的十局对抗中,他一般只能赢我两三局,但在几个人一起打,谁输谁下台的时候,脆弱的心理因素,使我背上了想赢怕输包袱,常常在他高昂的气势和叫喊声中,败下阵来。
打乒乓球时,阿泽脱下西装皮鞋,只穿背心短裤,打完全身是汗,衣服透湿。他总是高兴地说:“每天出一身汗,太舒服了!”打乒乓球在给阿泽带来快乐的同时,健康状况也有明显改善,他逐渐恢复了往昔的灵活和矫健,曾经凸起的肚子也慢慢瘪下去了。
我注意锻炼身体,但绝不为锻炼而锻炼,让我去辛辛苦苦地爬山、跑步,我才不干呢。我只愿意在娱乐中,在玩耍中快快乐乐地自然而然地锻炼。这点,我与阿泽一拍即合。
尝到了甜头,阿泽打乒乓球的兴趣越来越大,虽然工作繁忙,只要一有时间,就打电话约我,而我只要有空,也一定奉陪。
和阿泽打乒乓球是快乐的,但遗憾的是常常中断,不能尽兴。一天,两人打得正欢,他变得有些心不在焉,不停偷偷看表,然后突然停下,对我说:“你等我一下,五分钟,我马上回来。”随即飞奔而去。我站在窗前看去,只见他跑回家中,不一会,抱着母亲出来,和一个四十多岁的保姆一起,把母亲在阳光下安顿好,才迅速回到乒乓球室。
原来阿泽的母亲已年近九十,身体虚弱有病,他们夫妻二人除了业余时间照料外,还专门请了个保姆。照顾年老体弱多病的老人,是件很麻烦的事,保姆几次想走,都被阿泽的诚心挽留所打动,她说:“那个儿子太孝顺了,对他母亲,对我都很好,有事也常来帮忙,否则我早就不想干了。”知道这些,对他中途离去,我不但没有感到不快,反而在心底涌出一份感动。
其实,打断比赛最多的不是阿泽回家照料,而是那些没完没了的电话。玩得正高兴,打到关键时,常有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而且99%是阿泽的电话,还不得不接。这里刚接完,那里又来了,有的人说话不简洁,啰啰嗦嗦讲半天,他还得耐着性子,老老实实地听着,搞得在旁的我心烦气躁。有时接到一个电话,要马上打好几个,安排布置工作。他做事认真,总要把事情做得贴贴妥妥才放心,我只得等着,或者干脆换别人打。这还算好的,有时只有我们两个人打,一个电话打来,他只得饱含歉意的表示,临时有事,只得马上拜拜了。最气人的是两人约得好好的,我拿上球拍,换好球鞋,来到乒乓球室,又接到他的来电,说突然接到电话,有急事,不能来了。
他常常感慨地说:“现在我觉得能睡个懒觉,打一小时的乒乓球,就是最大的享受,是最幸福的了。”这让我想起了另一位当官的朋友呈戈说过得话:“我多么希望能泡一杯茶,抽一支烟,拿一本书,坐在电视机前,没有人找,没有电话,清清静静地呆一会。”我万万想不到,这些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唾手可得,毫不在意,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生活,在他们当官的眼里竟成了奢望。当时我认为呈戈是打官腔,糊弄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现在从阿泽口中又听到了类似的言辞,看来并非骗人的假话,而是发自内心的感慨,是肺腑之言。
我和阿泽打球的时间都是8小时工作以外,我一个普通教师,节假日、双休日、课余时间就是自己的天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无人打扰。退休以后更是无牵无挂,天马行空,逍遥自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阿泽当官以前,也和我情况相似,走上领导岗位以后,却变得身不由己,在享受荣耀,受人羡慕和尊重的同时,却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时间和自由。
他们在忙些什么呢?从阿泽所接所打得许许多多电话中听出,除了少部分是必要的日常工作外,大部分电话有两类。一类是上级领导,下属人员,亲戚朋友熟人,或拐弯抹角的亲友托他办事的。另一类是接待和饭局。
我一向讨厌“走后门”之类的不正之风,虽然认识几个当官的,但从不向他们开口求人,因此对阿泽办这些事情很不以为然。但残酷的现实迫使我也不得不走了一回“后门”。
我的儿媳是大学的一名教师,研究生学历,工作认真,教学效果突出,多次参加各类教学竞赛获奖。前年申报副教授职称,我以为这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毫不担心。谁知条件过硬,只知埋头工作的她,竟在复杂的人事关系中被刷了下来。去年再次申报,有人提醒我,得找相关人员活动一下。我想这次再不成,对她打击实在太大,甚至不知被拖到牛年马月,为了儿女的前途和切身利益,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极不情愿地给担任学校职称评审委员会委员的阿泽打了个电话。
阿泽听后没有明确表态。我感到奇怪,怎么两人这么多年的交情,他竟一点面子也不给。第二天,阿泽打来电话,说他了解过了,儿媳各方面的条件很硬,应该晋升,上次忽略了,这次应当不会有问题,会支持她的。果然评审结束,儿媳顺利过关。事后我只在见面时,口头表示了感谢。原来阿泽做事是有原则的,该做的才做,不该办的再铁的关系也不办。对此,我对他又增添了几分敬意。
许多现象让我不得不承认,中国的社会现实往往是明明合理的事,正道走不通,不合理的事,走歪门邪道有时也能畅通无阻。于是便使许多事情在通过正常途径的同时,还得拉关系,托人走后门。就象病人作手术,家属不给医生送红包就不放心一样。而一些不合理的事,仗着“朝中有人”,也敢理直气壮地去做。这样有点权的官员,群众有事,不管合理的不合理的都来找,归他管的不归他管的都来求,认识不认识的也要通过七弯八拐的关系找上门来。有的事明明不能办,碍于人情,还不好推脱。有些事要通过其他人才能办成,他还得求人,以后帮过自己的人请他办事又不得不办。久而久之,陷入一张庞大复杂的关系网而不能自拔。这样当官的不忙才怪呢。在这过程中难免有请客送礼,行贿受贿的情况出现,贪婪者得以大显神通,以权谋私,这就是中国官场腐败的重要因素。老百姓只痛恨腐败现象,甚至恨及所有当官的,却不一定知晓其中的真正原因。
接待和饭局是阿泽最头疼的事,政协、学校虽是没有实权,但学校及他兼职的工作涉及多个方面,上下左右,方方面面的人情往来不少。特别是大人物光临,更是马虎不得,再忙再累也得马上赶去,迎来送往。频繁的接待,繁杂的礼节,奢华的开销,在浪费国家资财的同时,使许多干部耗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既影响日常工作,又损害了干部的身心健康,助长了不正之风的蔓延。
赴宴会,吃大餐,在我们普通百姓来说是求之不得,极其愉快的享受,但对经常赴宴的阿泽来说却是一件苦差事。面对满桌的山珍海味,却吃不上几口,而是一杯接一杯地灌酒,翻来覆去地敬酒,说一些言不由衷的奉承话,讲些不着边际的废话。一顿饭吃几个小时,灌了一肚子酒。直到现场杯盘狼藉,乌烟瘴气,剩下大量的精美佳肴,才可离去。似乎不这样不足以表示主人的诚意,不能表达和对客人的尊重和欢迎。吃到最后有的人酩酊大醉,丑态百出。这种时候,阿泽总是很注意,虽然醉过,但没有失态。呈戈说他饭局后,回家泡方便面,我曾以为是瞎话,谁知阿泽酒宴之后,也常回家煮面条吃。他说:“泡点冷饭,加点豆豉,也觉得特别好吃。”公务接待,这种自封建社会以来延续的官场陋习加上已经变质的中国酒文化,在当今越演越烈,实在是祸国殃民,害人不浅。
谈起这些,阿泽感慨而无奈,我常常听到他用一个饭局推掉另一个饭局,用各种理由避开某些接待。幸而学者出身,淡薄名利的阿泽没有陷入真正的官场,否则他会有更多的感慨和无奈。他羡慕我的潇洒和自由,希望过普通人的生活。
已经50多岁的阿泽,几年后也要退休了。退休后能否过上他想要的生活呢?实在不好说。老朋友呈戈年老退休以后,又发挥余热,担任了大理市老体协主席和关工委(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主席,每天忙得四脚朝天。他很爱打乒乓球,在校时是一名高手。但现在我约他十次,好不容易才来打一两次,球技荒疏,已不是我的对手了。长期做宣传工作的呈戈,文采一流,文章众多,我介绍他上中财论坛,发表文章,不到一个月,就觉得实在抽不出时间,而销声匿迹了。但愿阿泽不要步呈戈的后尘,退休后能彻底脱离官场,摆脱没完没了的电话,像自己所希望的那样“每天睡个懒觉,打一小时的乒乓球”,在家和亲人一起吃吃可口简单的饭菜,轻松愉快地安度晚年。
[ 本帖最后由 袁光熙 于 2013-3-6 11:0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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