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相究因

当年结婚时，没钱，照不起相，十多年来，妻子对此念信念念不忘，说一定要补上。我想，照相是一种客观纪录，对已流逝的青春和容颜，补是补不上了，不过，把全家人现在的形象真实地纪录下来，便于将来回首往事时看出时光的脚印，很有必要。

妻子和女儿在挑选衣服，仔细化妆，我只洗了个脸，刮了刮胡子，梳了梳头，就和她们出门。

到了照相馆后，我发现一个个照相的女人都打扮得像新娘，一个个男士都像是少爷。我本不想这么化来弄去，妻子和女儿不愿意，化妆师也说：“像你现在这个样子照相，没效果。”于是我说：“哪就随便吧。”

化妆师很细心——她不但把我嘴边的一颗小痣用颜色掩盖了，还把我眼角的几道皱纹给弄得不见了。我穿的西服很白，但是用很一般的麻布做的；我脚上的皮鞋非常油亮，但是人造革的；我的眼镜不能戴，只能戴个漂亮的眼镜框；就连脖子上扎的那个好看的领结，也是有粗布片做的。整整化妆了两个小时。我出来一看，妻子漂亮了许多，仿佛回到了十八岁；女儿看起来也更加甜美了，像是油画里的孩子。但我觉得她们有点不像自己。去照镜子，啊，我也变成了一个“白马王子”！对此，我表示不悦，妻子说，“你们这些人，总是和正常人不一样，今天，就是你不愿意，也得陪陪我和孩子。”

我们一家三口坐在一个很豪华的沙发上。沙发的前面有电话、鲜花之类的摆设，后面是很漂亮的布景，旁边还有一排书架，书架上摆着厚厚的古装书。我们坐的位置、姿势、身子侧到什么方向，头低到什么程度，手放在什么地方，以及面部的表情等等，都由摄影师具体来设计。最后灯光全部打开，反复调整好后，摄影师一边说着“不要动，不要动”，一边驾着照相机寻找角度，一两分钟后，只听咔嚓咔嚓两声，一张幸福的“全家福”就纪录下来了。

之后，我去那排书架边一看，全是用纸壳子做的假书。我想，假就假吧，这只过不是些道具而已，在这里照相就等于在自己的书房照相。虽然有点夸张，但我毕竟还算是个文人，所以这也算是一种真实的纪录吧。可是，我发现这排书架是一个照相点，凡进来的人都要像我们全家人刚才那样在这里留影。这就怪了，莫非现在的人全都“文化”了！我在心里嘀咕着说。

我原以为，人们照相是为了看到真实的自己，纪录下真实的自己和自己真实的生活。可是，通过这次照相我发现，整个照相的过程就是一个造假的过程——照相馆就是一个造假的工厂。人们并不是想看到真实的自己和自己真实的生活，而想看到的是理想的自己和理想的生活，这可以说是人类追求完美的一种表现，也可以说是出自于人类迷恋虚假的天性的一种现象。

——如果你说这张相很像你，这并不能引起对方的兴趣，如果你说你这张相很漂亮，很美，不管真不真，对方的兴奋都会立刻溢于言表，这表明，为了看到虚假的自己和虚假的生活，这才是人们喜欢照相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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