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几时圆

　　大街上到处打折的中秋月饼广告让我勃然心动，一年一度的中秋节来临了。这样的时刻，我向往家乡那又大又圆的月亮，我开始怀念亲人们相聚的日子，尽管那些欢乐的情景犹如昨天，已经成为了的遥远的过去，但毕竟还是下意识地潜藏在我的心底，触动着我的心灵。

　　前些年因忙生计，好多时候，几乎忘却了慰藉和寄托人们情思的月亮，对它清晰的印象还停留在童年时代的清贫岁月里，那时候，我们不能没有月亮，生活中也离不开月亮。因为月亮不但可以证明时间，还是乡村人夜晚的指路灯。 　　金秋时节乡村的夜晚，皓洁的月光撒在了村庄的沟沟坎坎，照亮了鸡鸣狗吠的土坯垒砌的农家院落。那时候的农村还是大集体生产队，母亲白天参加集体的秋收，太阳落山收工要趁着月光一个人在自留地里割自家的麦子。割完了还要一捆一捆码起来。那些日子，我们放学回家不是放驴、就是拾粪割草，姐姐带着我们干完零活，还要做饭洗衣服。当时，生活条件有限，物质匮乏，做的饭菜也相对简单，自家地里种的萝卜、白菜拔回来用开水一烫，撒上盐，拌点醋一道菜即成。记得姐姐擀面很不容易，她双手端起和面盆，瓷实的面盆贴在胸前，她用双手紧紧抱住面盆，那张小脸憋得通红。她踮起脚尖从面缸里盛上一碗面，小手不停地在面盆里搅拌，很谨慎地把水缓缓地往面上洒，她怕水倒多了，面成软团粘在手上搓不掉；有时候掌握不好，水用少了，和成的面太硬，怎么使劲也揉不到一起，只好用擀面杖压，把面块折来叠去的压。遇到这样的情况，姐姐急得满头大汗，她脚下的小凳子咯噔咯噔直叫唤，她把身子紧贴在案板上，双手握住擀面杖可着劲地推动，推几下铺开了，再推再铺开，反复这样推擀着，直到一团面擀成圆圆薄薄的一大张，她的脸蛋、鼻子上都是白手印。我和弟弟笑姐姐抹了花脸，可她一点也不高兴，汗珠顺着脸颊滚落，她抬起胳膊用挽起的袖头抹一把，瞪着圆鼓鼓的眼睛吼道“快去看看妈妈回来没！”很多时候，我和弟弟一趟一趟来来回回站在庄门的拐角处，瞭望通向村外那弯弯曲曲的土路…… 　　那天晚上月亮升起老高了母亲还没有回来，我和弟弟几次站在庄门上瞅母亲的身影。月光洒下，落在杨树上，在树叶浓密的阴影里闪着点点光斑。枝叶在光影中婆娑地轻轻抖动。它们不像平日里那样，一有风吹草动，树干枝体可劲地左右摇晃，树叶稀里哗啦在地上乱跑。此时的杨树静静地挺立在天地之间，象村庄的卫士，守护着家家户户的辛劳与快乐；哗啦，哗啦的声音是那样的轻柔，那样的微妙，象一首悠扬委婉的小夜曲，给人畅快清爽的感觉。 　　我和弟弟沿着小路朝着自留地的方向走，一路上晃动着村人们结伴而行的身影，男人们在吵闹中谈论今年的收成，来年的希望；女人们在笑声中感慨着，眨眼的功夫八月十五又到了，明天是蒸月饼的日子，她们盘算着进门后要干的活。发酵面粉，收拾锅灶，劈柴火，无论无何十二层的月饼一定要蒸好。一天劳作的疲惫被轻松愉快的说笑声冲淡，轻快的脚步声在清凉的夜色中渐渐消失。平日里在那些大妈婶子们中间，我们远远就能瞅见母亲利落的身影。可是今晚朦胧中一拨又一拨的人群从我们眼前走过，就是看不见母亲的身影。 　　月光下，一高一低两个小人影慢慢向前移动。空旷的田野里，还没有入睡的虫子啾啾啾乱叫，睡在草丛中的蚂蚱也被我们的脚步声惊得噌噌噌乱跳。四周各家田地里垛起的麦捆，一垛一垛整整齐齐，象站岗放哨的士兵，守护着主人的庄稼。我们家的田地里仍响着嚓嚓嚓的镰刀声。对面巍峨的祁连山像一位慈祥和蔼的老人，一直默默陪伴着身单孤影的母亲；月亮将它柔情的亮光抛向大地，撒在我家金黄的麦田里，如丝丝银线披在了母亲身上。“妈——，这么晚了，人家都回家了……”母亲转过身来，“你们咋来了，趁月亮亮，我把这点黄的割完，不然太黄的麦头会掉在地里的，你们赶快回去吧。”我们站在母亲身后不愿离开。祁连山下的秋天晚上凉风飕飕，而母亲只穿着一件汗衫扑入在麦田上…… 　　身为国家干部的父亲，很少顾及家。他有干不完的事情，开不完的会，出不完的差。我们已经习惯了父亲不在家的日子，跟着汗水永远也擦不干的母亲，在那间狭小低矮的土坯房里过着清贫、简单而又快乐的生活。在过节的时候我们也期盼着父亲能回家团聚，哪怕只有一个晚上，我们也感到很幸福。有一年的八月十五，我们早就知道了父亲出差在外，也就没有等待他的念想了。晚上又圆又大的月亮从地平线上升起，姐姐帮母亲忙前忙后献月亮，这时，庄门咣啷一声被人推开，我们齐刷刷地回头一看，是父亲。他推着自行车，帽子挂在车把上，脊背上已被汗水浸透了一大片，父亲对着我们也是说给母亲听的“下车没来得及吃饭，赶着回来过八月十五……”在瓜果飘香的小院里，我们围在父亲身边品尝着母亲做的千层月饼，分享着月圆的欢乐，享受着有父母疼爱的那份甜蜜和幸福。坐在一边的母亲，怔怔地注视着桌子上的月饼，一句话都不说。至此我们才想到远在兵营的大哥不能和我们一起赏月。 　　我的母亲不论多苦多累，在春种秋收的大忙中，从来没有想过让父亲请假来帮她一把…… 　　嚓嚓嚓随着镰刀的响声，母亲身后是一大片倒下的麦子。“妈——人家们都回家和面明天蒸月饼，你咋忘了？”母亲停下挥舞的镰刀，缓了一口气，她环视着沉寂在月色中的麦田，“哎，你这娃娃，妈妈咋能忘了蒸月饼呢，月亮每年就来这么一次，我咋能忘了！”我奇怪了，月亮不是经常有吗，哪是每年只来一次，又是妈妈忘记了。“妈，你那天不是说月亮快圆了吗？今天咋又说月亮只来一次？”这时候，母亲又开始割麦，她将割下来的一把麦田放在地上，“你这丫头总是把那些与你毫无关系的话牢记在心上，月亮来几次都是有时间的，每年的八月十五，是月亮最圆、最大、而且最亮的时候。你们看，今晚的月亮圆了吗”母亲仰起头凝视着深沉的天空，那一轮明月领着耀眼的小星星，仿佛在银河系边向我们招收，我们也举起手，比比划划，欣赏着月亮上显现出的那些清晰可见的阴影部分，想象着那些美丽的传说和一曲曲让人感叹的故事。 　　我注视着圆圆的月亮，它像一个银光闪烁的玉盘挂在天空，用迷人的笑脸俯首展望大地，用心浏览人间百态，将自己真诚的情感注入于人间。 　　平时的夜晚，我们从来没有刻意在意过月亮。我问母亲“妈妈，我们为什么献月亮？”母亲深情地说“那是住在月宫里的嫦娥赶着和家人团聚呢，因为嫦娥是在一个瓜果飘香的季节飘到了月亮上，天庭没有她的位置，她只能住进清冷的广寒宫和玉兔为伴。每年的八月十五，当月亮升起的时候，嫦娥的家人摆上香甜的鲜果，那沁人馨香的味道飘飘悠悠上了天空，飘进了广寒宫，嫦娥闻到了家乡的味道，就会看见地上的亲人……”啊，嫦娥还有家人，我追问母亲，“妈，嫦娥的家人在哪里，他们咋就把嫦娥送进月宫了？”母亲站起来，将割倒的麦田捆好抱在一起码成小垛。“走吧，回家！”母亲抖了抖落在身上的麦莣，背起草筐，我和弟弟跟着母亲，一定要母亲说出嫦娥为何进了月亮上的广寒宫。 　　母亲身上的草筐一年四季斯文不动地躺在她的背上，我们连拉一下她的手的机会都没有。走在窄窄地埂上，妈妈弓着背走得很踏实沉稳，而我们刚走几步不是滑进田地里，就是走进深沟里。这段路是母亲最熟悉不过的，她时不时地提醒我们，哪些地方沟垄深，哪一段路窄草多，让我们走好别把脚崴了。我仍然死死追问母亲嫦娥的事情。母亲把身上的草筐往上抖了一下“你这人打烂砂锅问到底，”她斜着头望了一眼明晃晃的月亮“没有人把她送去广寒宫的，是她吃错了药自己飞上去的。”啊，我兴奋极了，吃错了药就能飞到月亮上，那多美啊。我也想吃错药，飞到天上摸摸月亮。我开始幻想着能有这么一天。 　　儿时的天真伴着无知懵懵懂懂一路走来，妈妈讲给我们好多关于月亮的传说，被我装在了心的最深处。我们跟着月亮上学，踏着月色回家。有月亮的夜晚，我不再胆怯。那时候在农村上学，冬天要轮流值日架炉子生火，6点起来外面还是黑乎乎的，有时候在黑暗中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就怪叫起来。很多同学都要家长送，遇到我值日母亲就算，公立是农历的初几？有没有月亮她就知道了。算好没有月亮的那天，母亲早早起来，给我劈好柴，我跟在母亲身后，时不时地抬头欣赏深沉幽静的天空，我问母亲，“月亮有时候咋就不来了？”“傻丫头，农历初一是没有月亮的，”我再次遥望静谧的银河系，那些眨着眼睛的星星，好像在嘲笑我的无知。 　　后来我长大了，告别了无知和愚钝，在不断追求进取的过程中，学到了许多知识。对于地球、月亮、太阳和自然界的事物有了明确的认识，对自己年少时的幼稚想法感到羞愧和可笑。但生活在家乡的那段时光和月亮结下的那份情意，是系在我的心头永远挥之不去的温馨记忆。 　　好容易等到了父亲退休，期盼和等待的日子离我们渐渐远去。然而我的大弟带着他的一家三口漂洋过海，去地球的另一面生活了；我们的子女也相继远离家门去外地求学。从不拖子女后腿的母亲，在逢年过节就会轻声叹息“外国人过节不，华子他们能不能吃上月饼？”虽然是很幼稚的话语，但寄托着母亲对子女永远的牵挂和无尽的思念…… 　　这些年我不敢再看月亮，特别是月圆的时刻，已离世的父亲的身影清晰可见，相距千里的亲人们只能用电话联系。健在的母亲给了我心灵上莫大的慰藉，我寂寥没落的心绪有傍依和归宿之地。然而，从未在节假日离开过家的母亲，今年一定要去外地看我大哥。从小在家里吃苦最多的大哥，17岁离开家去了军营，转业后一直在外地生活，因种种原因，他和亲人之间的来往少，节假日团聚的机会更少，这是母亲心头的缺憾。如今人到暮年，满头银发的母亲一定要陪人到中年的大哥，过一个有母亲味的八月十五。 　　今夜，期盼月圆的心被揪扯得隐隐作疼，我不知道明月几时能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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