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东游西荡者

一个东游西荡者
梁星钧
　　　　安是个东游西荡者。我时常想到他，想见却又怕见到。
　　想见是因我们之间的联系一直没割断。我们第一次相遇我忘记了。印象里他是个矮墩墩，胖乎乎，黑黢黢，大眼珠，大嘴巴的常带微笑的小伙子，不知怎么一下就无拘无束地出入我房间了，当时我的房间是寝室兼办公室。一次，安拿着我的几张《诗歌报》不松手，想借回去看看，我有点舍不得，但只得同意。又一次是中秋节，安跑来欣喜地告诉我，他有了对象，女子大眼珠，很漂亮，他喜欢。我逗他说，关系如何了，那个了没有嘛？他嘿嘿坏笑，附我耳说，只差一点点。我暗自高兴说你不只是来告诉我喜讯吧。他说大哥真是聪明，我想向你借点钱。我忙问多少？他抻出两根手头说这么多。我看他实在需要换身好新衣，买一点礼品，然后才好去送节。我说20元我有（当时自己工资60多元），再说这样的好事我不支持谁支持？
　　结果安乐呵呵地去了。据说那次也奠定了他们婚姻的基础。
　　不想见原因较复杂，也不便直白。
　　安乐意帮过我。
　　九十年代我进城工作。那早值夜班回去，与妻发生了争执，甩碎的碗盘都成为了替罪羊。我呆在一旁出神。妻窸窣一阵后走了，第二天都没回。我傻了，妻的娘家就在隔壁，所知的城里亲友处没人，我不知所措，又难开金口，更不敢声张。这时安来了，我惊喜地问他吃了没，他说吃了，刚下乡回来看看我。我说有件急事想拜托，他坐下说你说。我简略陈述下事情的原委。他说这事就包在我身上。我略放了宽心。因我知道他先前一些类似事件上他的能耐。
　　此时刚在城中开了个“坐而言”事务所，他把这事作为第一件事情。我肯定相信他，但心里也捏把汗，觉得可能性太多了，简直就是大海捞针，没头没脑的事。
　　安果然厉害，不仅找到了，还协同接了人，并安顿好。
　　这个过程说起来都有些传奇。
　　他回去先冷静分析。推断出凭我妻的性格不会太声张，因孩子小也不会走太远，去处应当是半生不熟且不易被人查觉的地方，如此过滤后他想到了一个可能的去处，于是他兴奋地前去查证。
　　城南半坡有个妻从小一块长大的女同学，虽接触少但偶尔也有些来往，其男人在城里开药店少回家，所以平时一般都清静。安去敲开了紧闭的院门，直问一个探头探脑的女子XX来过没有？我是她同事找她有点事。站立门口的女子狐疑地说没有没有。安说嘿你眼睛怎能瞒过我，快告诉我有急事要找她，她家里人说上你这来了！女子见揭了底瞒不过就说来是来过过，但昨天一早就走了，然后她想立即关掉门。安挡住说你知她去哪了吗？女子说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她又没告诉我！
　　安碰了钉子但还是推断准了。回来他又冷静地分析。最后他又去妻的堂妹家，因堂婿在外当兵家里没外人。安又去敲门，开门者果断是妻子！但她一下明白了来意，便不搭理地回头去阳台弄她还没弄好的电饭煲。尴尬的安故意大声咳嗽两声后说这屋子好宽敞，干净又漂亮！妻没有理他。他又赞叹客厅墙上的一幅画说这中秋月夜图好幽静，蓝底色好深沉。妻还是没理他。最后他突然抬了一下手说，糟糕，接孩子时间到了我走了！这时妻心理紧了下。安说完就开门走了。
　　下午孩子放学之后我们10余人一起去接人。在“坐而言”事务所对面的一家饭店围了一大桌。给妻压惊，也向安敬酒致谢。两个孩子叽叽喳喳，激活了全场的气氛。
　　后来我们主要在一起谈文学。
　　他多次评点我写的首篇习作《能不忆她行》，肯定我一出手文笔就不错。那时我用它参赛过福建明溪的首届全国微型文学大赛进入了二轮，随后在不断地修改。安说这篇文章就别改了，若真要改只需在文尾加一个“啊”或“是啊”，对此事后我和妻都哭笑不得，叹他真是个傻诗人。
　　我从成都眼睛做手术回来卧床养病期间他专程来看我，他只提了一大包自己写的诗稿，他给我当面读了他写的诗歌《老牛和老农》，《诗人的妻子》，感觉是真切实在激昂而感人。
　　当时我的房子在城郊，门前是一条小河，长着一排自栽的杨柳，郁郁青青。安脱口即兴出“绿柳垂头醉，碧溪阔喉歌”的对子，在用“垂”还是“低”多还和他争论不休呢，我认为用“低”字比“垂”字好，前者有动感而后者暮气。这时他已有了不少的阅历，包括做过和正在做的如给人写对联，便条，诉讼，策划，甚至帮农村一些女人写思夫情书，给县广播电视台写新闻稿，我看也听他读过这些稿子，文句畅达有文采有气势，算得上一个农村的“土才子”，当做这包括他做过农村的礼宾先生给人家主持红白事务，和一些老先生讲四言八句上他展示的神采。当然他也和一个朋友远道而来给我老家的母亲祝寿，其间他讲的许多趣闻令人捧腹大笑……
　　我们也顺便谈一些女子。他也许为了我高兴，就毫无顾忌给我谈他的风流韵事，有次他如何因长期替人代写情书而结识了某女人，之后他们有了情感也有了密切的关系，想干的一切都干成了。
　　然而安有负自己的家庭。他长年在外有过女人一般人都认为不正常但易于理解，再说这样捕风捉影的事我们不见到不定性。但我至少知道他不顾自己的妻子，长年在外都不给家供一分钱。本来嫁他时是一个不错的女子，却一个人空守家门数年后衰老了，农活的艰难经济的拮据日子的寂寞令她忍无可忍，最后就一纸诉状告到了法院。安是专给人打官司的，在法庭上他不会吃亏，但妻子还是不要他了，一年后改嫁他人了。安此后再没有正式的老婆。他把法庭上争来的孩子东寄西托，连学费都久欠不交付，后孩子初中时辍学了，后据说连女儿出嫁他都没回去，我闻之深感他没人性，如在场我非揙他两耳光！他父母他从没管过，相反还一直拉扯他女儿长大，这可苦了他在城里拉车的大哥，一直对安有意见却又捉不住他这“泥鳅”。那次我听安的大哥说他爸去逝都没有回去，我只愤愤说了声“他不是人”后拂袖而去了。
　　安在经济上也是一塌糊涂。欠了一大屁股债务，最后都到了躲的地步。当然也欠了我几百元，包括他借钱去吃老婆再婚的酒和在我家生活吃住好几月。对此大家的议论也最多。说他是骗子等什么的还不少。记得我就此事多次直接间接地提示并批评过他说，人不能失信，哪怕是亲友，经济上要清白，以避免后患。可是他怎么说，他眨了眨涨红的脸说，我讲义气不讲信用。看他这话说得有点轻松，多像厚颜无耻的辩白。他所指的义气，我看也多为一些江湖的义气。不过他的确给我帮过忙。我没有忘记他。该善待他的我都尽力了。
　　这样的人可想而知。安的“坐而言”没开下去。妻子离散。孩子托给父母。家基本没了。他重回自己先前的游荡和飘零。1998年洪灾后我给他打过电话，约见过一次后又消失了。他本来仗义说来替我打赢这场官司，却回去后失言了。我不承认他的经历生活为人如有人称的像孔乙已，因他还在千方百计给自己讨生活；他本想用自己的“一技之长”来谋生和发展，却丧失了生活最基本的资源。我就纳闷，他应当明了此理却又何故“一条道走到黑”呢？我不想见他是因为我无法改变他，他总不想些实实在在的做人活人的法则。但我又真正希望他痛改前非，调整自己的路数，真能以崭新的面貌立于世人和我的面前。（录毕于2011,11,4清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