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芦苇丛失去念想

　一片芦苇丛失去念想
　　那一天，我一个人晃悠在河床上，记忆的触角爬满牵牛藤，我寻着藤蔓寻找昨天的我和昨天的夏河。久别重逢的喜悦如天边的云霞，尚未退却，就遭到了寒凉的威逼。
　　嗅觉仅在空中打了个呼哨，就搜索到了一种刺鼻的味道，那味道来自河水中的浮沫，也来自两岸的垃圾如山。河水浑浊了，是因为应了《吕氏春秋•尽数》里那句叫做“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至理名言。河流被人为的刀斧截断了，蓄水成功，却让一汪碧水成了黑潭。小桥闲置了，洗衣人也丢失了河中的嬉闹，捶打衣物的“邦邦”还响在得了老年痴呆症的奶奶的耳朵里。弄不清她清醒还是迷糊的时候，她会端了盆、拿了木棍、扯了衣服，见谁都招呼说，走啊，走啊，洗衣服去！大家就苦笑着应到，去，这就去！奶奶就先跑去了小桥，身后是怕她走失了娘和我急促的脚步。她拿了衣服在石板桥上像模像样地敲着，只是再也没有水流过，在娘和我的连拉带拽中，她竟哭出了眼泪：没水了，水脏了，水跑了，水去了哪里？娘指指天空说，在那儿呢！化成云彩了，下雨的时候就下来了！她就咧着嘴笑了，一下午都躺在树下看云。
　　老公找了个危崖坐着，下了钓竿，父亲说，别看水脏，鱼肥着呢！不缺食吃。我很慨叹这鱼的命运，觉得跟城里的孩子很有得一拼，这鱼生就在一汪死水里，注定只能学会适应缺氧、垃圾成堆、微生物云集的环境。就如那些孩子，不得不吃超市里花样翻新的垃圾食品、菜场里的施多了化肥农药的菜、喝污染过的水，照样生得面如傅粉、唇红齿白。可鱼再肥，只要瞅一眼这墨黑色的水，食欲就会成为针扎过的气球，慢慢就瘪掉了。
　　我在等待天黑，天明总是看得清太多残酷，总易引发哀伤。不如天黑，能把一切付诸想象，能把情绪放在现实之外，能暂时忘却或者转移。
　　天终于一点一点的黑了下来，没有飞鸟哀鸣的夜晚总让人安心。河岸边那只被现实戕害掉了的鸟尸，终于从我的意象中退出，不再给予同情、不再感到痛惜，心绪安宁是多么值得欣幸。
　　安静下来的我只跟随一丛芦苇悲喜。望向天空，星星还是若干年前的星星，明亮而又孤独。而我早已不再是旧时的我，我也像那个河床，失去了曾经的青春和活力、单纯跟率直……，心里堆满了垃圾，在名利的诱惑中，常常认不清哪个是真实的自己。有时候会为自己辩解：改变秉性、学会伪装、剔除棱角是为了生存，是为了适应。其实，有些东西终其一生追求，最终也不过是虚无的，比如累计金钱、比如装点门面……。
　　芦苇也不再是那从芦苇，我从一个粽子的清香里品出了差别。从前的芦苇、我和那条河被时光无情地戕害了。苇花的温暖跟随“毛翁子”的消失而消失，只留下了奶奶用臭莆和茅草给我编制“毛翁子”的记忆。那毛翁子，多年以后，直到我看到了一只鸟窝，才开始惊讶奶奶的手艺和鸟儿的智慧。所有的差别仅仅在于：鸟儿的巢是用来放置小鸟和安歇，我的毛翁子却是用来给我的小脚取暖的，精致的搭建与费尽心血的设计都包含着浓浓的爱，在那爱里，生命一辈辈地在延续。芦苇却没有鸟儿和我的幸运，它注定生在这片逐渐老朽的河流，跟着河流一起共清浊，老芦苇搭不成一座让它的子孙位移的桥，只好不断扩散、扩散，在死去与坚强地活下来的较量中，痛苦而尊严地活着。不论怎样的活着，只要活出了生命的本真，就是值得钦佩和崇敬的。
　　黯淡的风从我和芦苇的身畔成群结对地追逐、嬉戏。就像小时候我和玩伴般地，就像现在的芦苇们，一起弯腰、一起点头、一起倾倒。我和芦苇在深夜的怀念里都有些疲惫，所以，不再热衷于表达对那些风的热爱，我们只一起倾听飞鸟在枝头的梦魇，梦境里，大概有大嘴对小嘴的母爱，有一飞冲天的壮志豪情、也有最后离别的眼泪……。我已多年无法知道飞鸟、风跟芦苇的孤独与丰盛。繁衍与迁移、生与死、希望与幻灭……在我离去的那一天，就无从得知，正如它们无从得知我在小城里的一切：衰老、彷徨、挣扎、痛苦与欢乐一样。过程的艰辛、成长与演变，路你走哪一条？不是谁能确切地把握得了的，我也一样，又有什么可以悲伤的？就如这条河，如果注定要毁灭，我又能拯救得了什么呢？
　　等我安静地离开芦苇丛时，阳光慈祥地拂过水面，坐在水边我空下的椅子上。跟芦苇、小河、飞鸟和肥鱼和小院作了最后的拜别，我翩然离去，一时忘了鸟叫、河床和此生。那片芦苇丛和我一样，失去了念想，只享受今天这片刻的温暖的阳光，这才是生活，这才是最重要的。
　　
　　
　　
　　 [ 本帖最后由 鲁小鱼 于 2012-5-29 08:4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