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辉

　　
　　看见我从石梯爬上来，她便轻轻地走过来。我说，你好。她点点头，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笑。她的牙齿有些脱落了，整个脸看上去有些消瘦。人也消瘦，站在那里，阳光下的身影也是消瘦的。她的头发呈花白，有些乱。让我奇异的是她的眼神，那么慈祥，那么柔软，似乎洞察了世事的一切。
　　我说，住持呢？
　　她说，下山去了。
　　我说，今天能回来吗？
　　她说，不清楚，可能回来吧。
　　我把自行车支好，然后喝了几口矿泉水。因为爬了半天的山，我的衣服都湿透了。偌大的寺里没有人，或者说刚好有几个人顺着石梯到下面去了。看着周围茂密的山林，我觉得这里真的很适合养生。
　　我知道她是这里的居士，我上次来时她就曾告诉过我。具体为什么来这里做居士，她好像说过，但我现在已经忘记了。
　　看我在那里擦汗，她在我旁边的石阶上坐下来。她手里拿着一副廉价的念珠，不停地过着那一颗颗珠子。一只白猫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看上去，猫很老了，步伐也有些迟缓。那只猫径直走到她的身边，轻轻一跃，就上了她的膝盖，然后在她的两腿之间俯卧下来。白猫的眼神也很和善，柔软，我走过去轻轻地摸了摸它的皮毛，它竟然一点也没有反映。
　　她也抚摸着白猫，消瘦的手指在白猫的映衬下似乎更加消瘦了。白猫闭上眼睛，似乎很受用她的抚摸。
　　看着她和白猫和谐相处的样子，我的心里忽然有了莫名的悸动。我说，给你照张相吧。
　　她看看我，眼睛里慈祥的光辉竟让我有了柔软的疼痛。
　　不照了吧。她的声音那么低，连猫好像都没有听见。
　　我说，还是照一张吧。
　　她不再拒绝，看我把镜头对准她，她却低下了头，继续抚摸着那只白猫。
　　我说，不能抬一下头吗，我要拍您慈祥的眼神。
　　她抬起头，眼光直视过来，我又看到了那种让我心悸的慈祥的光辉。
　　我按动快门。她和猫就那样定格在我的记忆里。我让她看相机里的照片，她却说，看不清了，眼都花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白猫放到地上，但是白猫很不情愿地重又跃上了她的膝盖。她对猫说，自己玩去。但是猫没听她的话，依旧卧在她的两腿之间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
　　我惊讶于那只猫对她的依恋，这是不同于人和宠物的那种关系，在这远离都市生活的深山老林里，没有宠物，只有人和动物。
　　我指了指远处说，那个大雄宝殿能进去吗？
　　她说，可以。又说，你去吗？
　　我说，想去。
　　她说，那我给你开门。
　　我说，大殿的门为什么还要锁着？
　　她说，总有孩子们进去乱动东西，所以就锁上了。
　　我说，那人们进去一次你就开一次门吗？
　　她说，也不是，人少的时候才锁上的。她放下猫，然后站起身，跟我去大雄宝殿。她的脚步很轻，让我怀疑她是一个影子。
　　走进大殿，见我自己寻看，她便在门口的凳子上坐下来。须臾，我看见了有一些佛教的报刊，便说可以拿一份吗？半天竟没有她的回答。扭头看去，她微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
　　我不忍打搅她的梦乡，便悄悄地退出来。大殿门口的沙堆上，那只白猫也在，不过它没有理会我的经过，兀自在沙堆上打着滚儿，很舒适的样子。
　　走了几步远，背后却忽然传来她的声音：走了？
　　我转身看去，她手扶着大殿的门框，那么瘦弱地注视着我，她慈祥的光辉又一次击中了我的心扉。
　　我摇摇头，转身离去。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我已经很少能看到这样的眼神：从容宁静，与世无争，物我相依，宛如普世的光辉。（129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