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的云朵

梅边
姥爷病重。
　　姥爷赶着羊群。白羊群接到天上。我看见姥爷。姥爷渐渐不见了。姥爷成为天上的景色。
　　姥爷推着小木车。车上坐着年轻的母亲。母亲怀抱着年幼的我。天上白云闲闲，地上麦苗欣欣。时光是一条小船，日子悠悠。我听母亲说，那是姥爷接母亲回，或者送母亲归。姥爷来我家时，一张大锅饼，或者三五斤生猪肉。母亲记得，姥爷次次来时的那张大锅饼。
　　姥爷磨豆，下膏，挄包，在冬天农闲的时候，和村里几个壮汉搭伙，在几间破坯屋里，夜夜烧起大锅，做出雪白的豆腐。热气蒸腾的屋里，我一会看见姥爷，一会又看不见。有时我困得坐不住，便倒在一堆柴窝里，映着红红的炉火光，暖暖睡去。我梦见自己睡在一片云朵上；那是姥爷的云，在我的梦里变幻。
　　姥爷高大的身躯，健壮。五儿三女的姥爷，随着孩子们的渐渐长大，忙碌里也悠闲。一个个舅，成了姥爷坚硬的肋骨。家庭虽大，姥爷倒成了空里人。姥爷是一片闲云，却是一家人的天。有姥爷在，这片天空晴朗而温暖。如今母亲说起姥爷，说姥爷是个有福之人。
　　姥爷不吃闲饭，七八十了又牧羊以生。一双老手，把牛筋鞭梢的牧鞭甩得脆响。或者鞭梢即沾羊背，象羊嘴滑过嫩草。象春风拂过土地，姥爷抛出的鞭影亲切，慈悲。在秋天的原野，姥爷牧着他的羊群；在秋天的天空下，姥爷缓缓漂浮。
　　如今慈悲的土地要接姥爷永久地居住。今年春上的时候，姥爷查出病来。三姨是医生，心里明白，对众兄妹说，就不要动手术了，白受罪。姥爷说，我坚持活过这个苦夏，丧事上你们也不热了。话轻得如云飘云散。
　　姥爷病入膏盲。姥爷留恋着这个人世。但姥爷已举不动他手中的鞭子。姥爷的羊群，要交给天国，姥爷要在天上，把他的羊群和白云一同牧放……
　　2013-10-14夜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