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岩

观音岩
　　我的家乡坐落在大山深处，四面环山，山上松竹茂盛。西侧大山巍峨笔直，最陡峭的悬崖处有一尊观音菩萨，人们把这座山叫做观音岩。观音岩的脚下是一条小河，小河对面就是我的家，我家的对面就是观音菩萨。
　　在观音岩的半山腰有一条蜿蜒的小路，这条小路是小村通往外界的通道。小路从观音菩萨面前通过。贫穷的人，从菩萨面前过，总要虔诚的抬起头祈求菩萨保佑能吃上一顿饱饭；心术不正的人从菩萨面前过的时候，心里免不了忐忑不安，生怕菩萨显灵，让他从悬崖上摔下去。我在山上割牛草，也站在菩萨面前，祈求菩萨显灵，让我的背篓快快装满青草。但是在菩萨面前站很久、脖子就望酸了，背篓还是空空的。只好在山坡上爬来爬去，瞧见最绿、最茂盛的地方就攀爬上去，动手割草。说也奇怪，菩萨周围的草长得特别快、特别茂密。我们常常在那里割，只要下过一场雨，很快又是绿油油的。难道菩萨真的能够显灵？
　　春天到了，观音岩的映山红盛开，翠绿的观音岩如一道绿色的屏障，上面点缀了红艳艳的鲜花。要说山里的映山红还是数菩萨身边的最美。菩萨周围的山崖上开满了映山红，映山红映红了菩萨的脸，映山红装点着菩萨的身体，菩萨变年轻了。年轻的菩萨充满了灵气，灵气在小山村荡漾。人们在菩萨周围的小树上缠满了红布条，在菩萨面前摆满了苹果、柑橘之类的，在她面前点起香烛。花香、烛香溢满到山村，香烟、炊烟、菩萨呼出的仙气混杂在一起悠悠飘荡，佛光闪闪的菩萨似乎在那一团团烟雾中含笑。
　　这尊菩萨不知道什么时候雕刻的，只是她的脸已经有斑驳的黑点，嘴唇乌青，合掌的双手已经被岁月无情的侵蚀，身上也是伤痕累累。读了几天书的我不相信山崖上的菩萨能显灵，那不过是一块历经风雨的石头。我只要一说出心里的疑惑，就会遭到老奶奶的呵斥，“千万小声点，不然菩萨会怪罪你的。”年少气盛的我，暗笑奶奶的迂腐和迷信。
　　第二天，雨过天晴，我又到菩萨面前的山坡去割草，还没有割满一背篓，全身奇痒难忍，爬满了风团。老奶奶说我把菩萨得罪了，连忙让母亲捉一只红公鸡到菩萨面前杀掉，将鸡血滴在菩萨面前，还给她烧香磕头。父亲给我打了一针，让我睡上一觉，就好了。奶奶说是菩萨显灵，我说是爸爸的针药起了作用。奶奶压低嗓门，“小声点，菩萨就在对面看我们，能听见我们说话，她会显灵的。”奶奶还说，在文革的时候，几个红小兵，到菩萨面前嚷嚷，说要铲除封建迷信。拿起锤子就在菩萨身上乱砸，但是任凭他们怎么砸，菩萨依然端庄的坐在悬崖上，不怒不急的看着那几个红小兵。红小兵们累得全身发软，还是没有将菩萨从悬崖上推下来，只好气急败坏的走了。谁知刚走到观音岩的石桥边，从山上滚落下来几个大石块，砸在那几个红小兵身上。后来人们再也不敢去动菩萨了。听着我打了几个寒颤，生怕菩萨知道我对她不恭敬，让石头砸我。
　　因为有了菩萨，观音岩就显得神秘；因为有了菩萨，观音岩的花草树木都沾了仙气。清晨，人们从菩萨面前过路，总是轻悄悄的，生怕惊动了菩萨的美梦；夜晚，山村往家赶的人，经过菩萨面前，看见她脚下的油灯，仿佛看见了佛灯，加快了脚步。人们久病难治要去求菩萨显灵、夫妻不和也求菩萨显灵、子女不孝也求菩萨、连母猪下崽难产也求菩萨……我们望着对面的香火，菩萨面前的红布条，也希望菩萨保佑我们学习好，能走出面前那道屏障，去看外面的世界。爸爸说：“读书要靠自己努力，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奶奶说道：“菩萨会保佑那些努力学习的孩子、保佑那些诚实的孩子。你们只要努力，菩萨会保佑你们的。”
　　果真，我们努力学习。菩萨保佑我们走出了大山，山外的世界很精彩，知道很多地方没有菩萨，那些没有跪拜菩萨人们仍然过得很滋润。而大山的父老们，每年就将猪头拿去敬菩萨，常常给菩萨烧香磕头，给她面前的油桐树上挂满了红布条，给她放了无数的鞭炮……乡亲们依然只能解决温饱。
　　儿时伙伴狗蛋高考失利，家里无钱让他复读。他回到山村，接过父辈的扁担和犁头，但是不甘心一辈子被群山环绕起来。他和那些不安份的年轻人听了《春天的故事》，心潮澎湃。在狗蛋的带领下，他们翻过观音岩，跟随火车融入到滚滚浪潮中。他们凭着大山的豪迈、大山的稳健、大山的不屈终于在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掘到了金。他们的口袋了装满了浸满汗水的钞票，但是在灯红酒绿的都市找不到家，在寸土寸金的都市放不下他们的一张床。他们蚁居在都市，想着观音岩，想着山里的翠竹、山里的珍宝。
　　狗蛋他们回来了。翻过观音岩，手攥黄土、望着田野上的稻谷、望着起伏的翠竹、……眼里饱含着热泪。
　　他们望着阻挡父老乡亲视线的观音岩、望着菩萨端坐的悬崖叹息。
　　看过大海的浪花、经过大浪洗礼的狗蛋明白了，自己的家乡有很多宝，只是村子四周的群山挡住了视线、挡住了出路。
　　狗蛋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大伙。大伙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老年人做梦都想走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决定在菩萨面前修一条通往外面世界的公路。大伙出资、出力，很快就修好了这条公路。公路就从菩萨脚前过。昔日端坐在悬崖上的菩萨变矮了，人们不再仰视她了。变矮的菩萨真的老了，身上爬满了青苔，脸上是历经岁月沧桑的老年斑。
　　自从这条路修通了，卡车进到村子里，将楠竹一车车的拉走、将村民们的油桶籽一车车的运走。躲在深山的猕猴桃也走到了都市的超市里，松树脚下的松菇成了山珍进了都市人的餐桌……
　　狗蛋不甘心让别人加工自己的特产，就在村西的平坝上建了工厂。将楠竹编织成美丽的工艺品、将猕猴桃制成清爽可口的果汁……
　　村子热闹了，菩萨脚前的路更宽了，过往的车多了。观音岩看着忙碌的村民，看着村民们住进了小洋楼，咧嘴笑了。观音岩上的菩萨寂寞了、寂寞的菩萨越来越矮了。村民们不忍心瞧着菩萨寂寞和衰老，没有忘记她给祖祖辈辈村民的灵气，给她修了一座房子，菩萨新房建成那天鞭炮声不断、香火艳艳、烛烟袅袅，观音岩更加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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