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　泰山

　　上午，工作忙得不可开交，有点累了，吃过中饭，和衣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这一睡，竟然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站在一个料峭的山上，旁边有一个石台，连接着一个陡峭的斜坡。沿着斜坡下去，有个滑梯样的狭道，狭道很窄，只能容一人坐在上面，自上而下地滑下去。而我，就是准备，顺着这个狭道滑下去的人。天苍苍，地茫茫，孤零零的，没有任何的鼓励，也没有人与我为伴。我双手抓着这个滑梯的两侧——意念中的扶手，咬咬牙，狠狠心滑了下去。
　　其实，两侧根本就没有扶手，因为我并没有抓到什么，可意念中，滑梯两侧的扶手隐约存在。那坡度真高啊，我滑啊滑，尽管滑得很慢，可胸腔仍被强烈的恐惧胀疼了。远远地，我看到了你，你站在山坡的下面，正在和什么人握手寒喧。一股热浪在心间涌动，我多么希望那就是你，多么希望你就是在下面接我，可当我终于鼓起勇气，抛弃一切恐惧匆匆滑下去，奔向你时，梦中的你却倏然不见了，我只看到你的一个衣角，在我瞬间的视线里一飘而逝。你并没有抬头看我，或许你并不知道，我与你就近在咫尺。刹那间，满怀的热望变得沁凉，一颗心，终于沉了下去，是沉入水底的那种感觉，醒来，有说不出的失落。
　　记得那年，我们最后相见，也是在这样季节——金秋十月。我们相约去泰山，我从仍然酷热的南方逆行而上，最近的目标，是泰山脚下的黑龙潭。前后到达，用了三天的时间。我是路盲，根本记不住道路的起始点，笔下的顺序也出现混乱，但我不会忘记，正值金风吹临，繁茂的植被挂满了红叶，望远看，一簇簇燃烧似火。有长者提着塑料桶迎面走来，你告诉我那是泰山脚下的人家，自己进山打泉水喝的。泰山上有许多的泉眼，它清冽，甘甜，比矿泉水的水质还好。你在泰山边上住着的时候，也曾打过山里的泉水。
　　你告诉我，那里的泉水并不太急，水流也并不很大，它们自山石狭缝里汩汩而淌，每日不止不息。人们顺着泉水安插几根管子，水便顺利地流进了桶中，拎水的人家以此烧水做饭。有一年，你的老父亲还在打水的地方发现一只旱龟，老人好奇地带了回去，养在水池。我不知那水池有多大，曾开玩笑地吓过你，可能那龟就是冲着你满屋的书卷而来，小心晚上化作书生窃你的书看，如此，快点放生吧！后来，你真的就将龟放生了。选了一个阳光晴好的日子去了黑龙潭，它是在那里被老父亲捡到的，在那里放生顺其自然。你说，那只龟寿命已数百年，也许，它就是来成全你的善举的。
　　我们走过一段红枫路，便看到了各种各样的泰山风景，有的雄伟，有的峻峭，偶尔也有些石刻，你说，越往上走，泰山的摩崖石刻就越多，朝觐泰山，少不了膜拜泰山石刻，作为泰山文化的核心组成部分，其数量之多，分布之广，冠国内名山之首，每前进一步，都是令人忘情山水处。你喜欢游泳，无论春夏，还是冬秋，每天晚上，你朝奔的地点就是黑龙潭。我们一边聊天，一边拾级而上，黑龙潭就在眼前，你却没有去黑龙潭，而是爬上龙潭的上方，在一块巨石上盘腿而坐，目视前方深思起来。
　　记得那里有一座水库，满满的一片水域，仿佛天河一般，一座石刻的天桥，托起在泰山峡谷的中央。从那片水域边下来，站在黑龙潭的上游，你指着一个幽深的山沟对我说，潭水就是从这里流下去的，那里有个潭眼，流下去的水一晃就不见了。泰山上虽然有时暴雨倾盆，但却从不在这个潭底里积存。我们在那里拍照，然后，继续往山上攀登。泰山的路并不难行，难得是你是否拥有一定的耐力和体力，才能沿着它们曲曲折折的台阶节节攀升。
　　你说，面对泰山，你并不觉得有多么深奥，那是一部纵横千年的大书，天天摆在案上，久了，只感觉它的雄伟，浩瀚，厚重，其次就是对它的熟知，再也没有这么熟知的山了。而我，面对巍峨的泰山，一边坚定地行走，一边这股坚定和信心，在心里悄悄动摇。我的耐力有限，体力更是有限，真怕登不到山腰人就走不动了。在危险的地带，你用手拉着我，说着话，分散我的注意力。而我是实在说不出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幸亏我们爬的是泰山，而不是于滇藏穿行。眼看体力透支，你决定坐缆车，我们绕了一处台阶下去，在缆车票房购票，和准备坐缆车的人一起等待着。
　　乘缆车的游客并不拥挤，不过几十分钟，便从缆车上下来，接着上路。道路是更险峻了。你瞧，那就是迎客松？你伸出手，愉快地指给我看。是啊，不过是一棵普通的松树，却因长在那样的峰上，长出了那样的风骨，便像极了迎客的姿势，仿佛在向往来的游人招手，笑意相迎。看见迎客松，便知泰山有三分之二的地盘在我们脚下了。接下来是上十八盘。十八盘到底在哪里呢？路上没有标记，你不说，我也不知，就这么跟着你默默前行，前行。此时，游人也多了起来，一个个埋头攀登，摩肩接踵。路面很陡，陡到不能在石阶上插脚，为减轻脚力，我们一人买了一根拐杖，立时，耳边又多了拐杖叩击石阶的声音。
　　我拉住你的衣襟，然后才敢鼓起勇气，往后看一眼，只能看到后面人群的头顶，而看不见人人脸上的表情。山顶上的风飒爽而吹，身上的汗还是冷湿浸浸，额头上的汗更是浇睫如雨。终于，我们爬过那段十分险要的天梯，踏上平地，人们脸上的表情也开始放松起来，不再如绷紧的弦一样紧张。我问，十八盘到了没有？你灿然而笑：我们刚刚爬过来的，不就是十八盘吗？原来，我们刚攀登的那些陡立的台阶，就是十八盘！我有些惊讶，都说十八盘险峻，一般人徒步是爬不过它去的，从我自己登山的经历来说，更是没有信心脚踏而过。可就是这没有信心的我，从容攀登走过了十八盘，成了一个不变的令人称奇事实。
　　暮色降临的时候，我们才从泰山上下来，一路坐缆车、汽车返回，还是累得疲倦难忍，全身上下无一不是酸痛，两腿几乎挪不动了。灯光朦胧中，我看到你比先前有些清瘦，本想问一下身体状况，可看你苦累的样子，最终没有启言。在附近吃了点便饭，然后你送我回宾馆休息。我没有看书也没有写字，回忆着白天的经过，泡了个澡，一觉睡到天明。敲门之声把我惊醒，你给我带来了早饭，两个素菜大包子，一包牛奶。我不习惯喝牛奶，于是放床头桌上，包子被我狼吞虎咽了。在我吃饭的间隙，你的眼睛都面对着一本杂志。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虽然很短，可我发现你几乎书不离手。脚边的背包里有一半是书，沉重的书包压在肩头，致使你走路的时候身体有点倾斜。
　　至九点，我们出门探访一位诗人和书画家，他们两个，其中一位是我们共同的朋友，另一位，是你小学至初中时的师长，年近八旬的老翁。我收到画家给我的四条幅梅花，那画中的梅花，有些温暖，不似一般构图那么冷艳。尽兴归来，我们在泰山脚下吃了火锅，就此握别挥手，从此没再相见。听说，你病了，出院后，你很少与人游玩、聚餐，你戒了最喜欢喝的啤酒。病疼，真的会把一个人隔离开来吗？真的能把一个人的心隔离开来吗？我知道，一颗柔软的心，是永远不会变得冷漠起来，那不是你的性格，总有一天，你还会和往常一样交友、登山、不辞辛苦。
　　后来，你辞去工作，去了很远的北方，在那里，开始了一种完全陌生的生活，我经常挂念，想着你身体不好，又带着病，怎样度过异乡的时光。岁月无声，四年间的时间就这么悄然过去了，远方的我，除了对你的惦记，就是对泰山的怀想，泰山，给了我太多美好的向往。如果再有机会，我还要和你登泰山，和你一起重温那份自信，重温上泰山十八盘的快乐。我相信，泰山是永恒的，和泰山一样永恒的，还有我们的友情，那曾经洒落在山上的汗水，还有留落在上面的脚印，飘逝在风中的笑声，都是我们友情的见证。
　　 　　 [ 本帖最后由 十年兜兰 于 2012-12-22 08:5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