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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乡村的秩序

2022-01-14叙事散文堂珂
文/堂珂南山、西山、北山,这些名字其实只是一个方位上的大体概括,并不是某一座山的具体称呼。真实情况是,这所谓的三座山,都手拉着手肩并着肩,连成了一片,就像是一排高高矮矮的篱笆,围着老峒峪村转了大半个圈,只留一个缺口向东北方向敞开,形如一个簸……

文/堂珂

  南山、西山、北山,这些名字其实只是一个方位上的大体概括,并不是某一座山的具体称呼。真实情况是,这所谓的三座山,都手拉着手肩并着肩,连成了一片,就像是一排高高矮矮的篱笆,围着老峒峪村转了大半个圈,只留一个缺口向东北方向敞开,形如一个簸箕。每座山都披着一件奇特的衣服。那衣服如同摄影爱好者的专业服装,大兜小兜满身都是,里面装满了庄稼、树木、野草、泉水和飞禽走兽。就庄稼而言,有小麦、荞麦、玉米、谷子、黍子、高粱、大豆、地瓜、花生、绿豆、豌豆、豇豆------就树木而言,有松树、柏树、刺槐、洋槐、杨树、榆树、柿子树、枣树、栗子树、桃树、梨树,以及各种各样的灌木。这些五花八门的东西乍看上去有些凌乱,就像村里老光棍智坤几个月没洗没理的头发,乱糟糟的。一开始我也是这样认为的,确实有些杂乱无章,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仔细观察,我发现看似凌乱的乡村物事,其实遵循着一定的规律,按照一定的秩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就拿动物们来说吧,有天上飞的,老鹰、山鸡、喜鹊、乌鸦、鹧鸪、斑鸠、布谷、麻雀------它们在蔚蓝辽阔的天空上自由自在的飞翔,用清脆、悠扬或者苍凉、暗哑的声音书写着自己的心情;有地上跑的跳的爬的,蛇、蜥蜴、青蛙、蛤蟆、老鼠、狐狸、獾、野兔------它们在高低起伏的山坡上山沟树林里快乐地客串,在各自的地盘上按照一定的法则和秩序生存着,繁衍着,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周而复始,循环不断。
  山上的田地是有秩序的。山脚下的好土都开垦成了良田,主要种小麦和玉米,这两种作物只有在相对肥沃的土壤里,有肥有水才能结出饱满的果实,就像是那些无忧无虑的富家子弟,要有优越的条件才能生存下来,脸上才风光无限。半山腰有土的地方都开垦成了梯田,边上垒着或高或矮或长或短的石坝。石坝有的直有的曲,站在山顶上放眼四望,一块块梯田蜿蜒似蛟龙,蔚为壮观。如果是秋季,各种庄稼次第成熟,或青或黄,或绿或红,宛如一幅色彩斑斓的水粉画。梯田里种的主要是大豆、绿豆、豌豆、地瓜、高粱、黍子和棉花,这些作物相对来说耐干旱,雨水多了固然好,没有雨水也不至于颗粒无收,侍弄起来不必花费太多的工夫,翻翻土撒上种子,锄几遍草,到了秋天只管收获就是。这有点像村里的孩子,虽然吃不饱穿不暖,有时甚至吃了上顿没下顿,可是依然不离不弃地守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土地,快快乐乐地生长,不管风吹雨打,始终一副笑脸相迎。
  山顶和山脊不能生长庄稼的地方,挤满了松树柏树槐树,许多叫不上名字来的各种荆棘掺杂其间,仿佛是山的头颅上一根根茁壮的头发,攒成茂密的一片,夏来遮阴,冬来送暖。一开始我弄不明白,那些沙砾甚至石缝里,既无肥料,也没水分,它们是如何从一茎细牙长成了参天大树?后来刨药材,用铁镐掀开碎石,发现它们的根须如同钢丝一般深入地下岩石的缝隙,在无雨时节靠吸收微弱的湿气来生存。瞅着那些盘曲的根须,一股敬仰之情油然而生。正是这些树,这些草,使得山的肌肤不被狂风暴雨所损伤,掳去。
  树木,野草,庄稼,飞禽走兽,它们唇齿相依,休戚与共,共同组合成了一件魔法的衣裳,春天葱绿,嫣红相间,夏季青葱,绿意如浪,秋季是深绿和金黄,冬天则是一身的纯白了,山因此健壮,丰腴,灵动。我想这就是秩序的力量使然吧。一旦某一部分被破坏,山的完整和美丽将不复存在。
  村民的劳作和生活也是有秩序的。劳作的秩序更多来自于节令。“寒来暑往,兔走乌飞,节令相催。”清明前后犁地翻土,谷雨前后种谷子,小麦收割之前种玉米,如果你赶不上,那这一季的粮食就会大打折扣。即使晚几天也不行。《吕氏春秋·审时篇》对此有详尽的记叙:种得适时的谷子,穗子总梗长,穗子也长,根部发达,秆却不高,穗上的码子(小穗)疏疏落落,谷粒较大,谷粒圆,糠皮很薄,米的油性大,吃着有劲。这样的谷子不易因风而落粒。种得过早的谷子,秆和叶上的细毛比较明显,穗子的总梗短,穗子秃尖,米有异味,吃着不香。播种过迟的谷子,秆和叶上的细毛比较明显,穗子总梗短,谷粒未熟而先落,穗子像尖尾巴,秕粒很多,子粒不饱满-------古人观察之细致,总结之准确,让人五体投地。
  勤快是秩序产生的温床。哪家男人勤快了,哪家的庄稼长势就旺,高高大大,整整齐齐,如同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谁家男人懒了,谁家的田里就会杂草丛生,庄稼一棵棵焉了吧唧的,面黄肌瘦,如同一群营养不良的孩子,瘦骨嶙峋的,让人看了心生怜惜。杜振远家的庄稼就是这个样子。惊蛰了,土软了,家家户户都把积攒了一个冬季的粪从猪圈里扬出来,然后装上小推车送到地里,犁地翻土时撒到地里做肥料,可是杜振远一家五口却蜷在炕上打扑克,吆五喝六的,把扑克摔得啪啪响,隔着好几户人家都能听到。眼看着到了犁地的时候了,才急三火四推上几车糊弄糊弄算了完。下雨了,人家都趁这个难得的机会披着雨衣到田里撒化肥,他们一家还围成一圈打扑克,吵吵声盖过密集的雨声。到了该锄地的时候了,人家的地都锄了好几遍了,他家的勉强锄了一遍,眼看着荒草盖住了庄稼,你想想,这样的庄稼能有好收成?最可笑的是,他家为了图省事,竟然把成袋成袋的小麦存放在火烧铺里,想吃的时候就去拿现成的。这成了全村人的笑柄。存粮吃完了,新粮还没下来,实在接不上茬了,只好借别人家的。你说这过的什么日子呀!该上坡时不上,该锄地时不锄,该推磨时不推,人家劳作他休息,不遵循大自然的规律,导致了杜振远家吃了上顿没下顿,别人都盖了新瓦房,他家还蜷缩在低矮的土屋里。后来虽然借钱盖了三家新房,院墙却一直没垒起来,就用玉米秸夹成一趟敷衍着。他的两个儿子三十好几了都没娶上个媳妇,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就用女儿给大儿子换了个媳妇。后来听人说,那个换来的媳妇因为嫌自己的男人懒,婚后不到一年就跟着一个外乡的木匠私奔了。
  谁家的老婆勤快了,养猪养鸡养鹅养鸭养兔子,做饭缝衣补衣服纳鞋底,一家人的小日子顺当当的,有条不紊,有一种和谐之美,幸福之美。就连大门口都扫得干干净净的,看着都养眼。进了院子,但见一切井井有条,有一种秩序之美,干净之美。
  鸡叫头遍,该起床了,男人扛起?头或锄头,披着一身月光上坡了。太阳窜出了地平线,该回家吃早饭了。吃了早饭又下坡了。中午饭是老婆送到田间地头的,为的是省出点工夫来多干点活。啃着窝窝头就着咸菜,或者煎饼卷着大葱,呼吸着漫山遍野的清香,咀嚼着大把大把的阳光,那是何等的享受呀!夕阳悄然滑入群山的怀抱,月牙偷偷爬上了山顶,男人迈着疲惫而轻快的步伐,哼着自己喜欢的小调,踏上了回家的路。一天天,一日日,时光就在这种看似单调的充实中轮回,在一种约定俗成的秩序中前进,小日子越来越滋润,越来越甜美了。
  村里的大事小事也是有秩序的,或者叫习俗,或者叫规矩。谁家儿子娶媳妇了,谁家闺女出嫁了,谁家的媳妇生产了,看喜是必须的。半袋小米,一篮子鸡蛋,或者是一块花布,几袋红糖,一兜子绿豆,东西不在多少,关键是眼里有人家,人到了就行,乡里人要的就是这个脸面。就是谁家的老母猪产猪仔了,男人也会提着烟袋溜达过去问候几句,恭喜一番。这些来往不局限于本家族之内,只要对了眼相处得好就行。这正应了那句“远亲不如近邻”的俗话。要是谁家遇到天灾人祸了,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极少有偷懒的。那年王培元家的房子着了火,熊熊大火照亮了大半个村子。一村人齐上阵,挑水的挑水,搭梯子的搭梯子,上墙的上墙,泼水的泼水,就是婆娘们也端着水盆子拿着瓢上了阵,很快就将一场大火扑灭了。然后,推土的推土,和泥的和泥,打墙的打墙,东家一根檩条,西家一捆麦秸,没过几天,烧塌的房子重新站起来了。瞅着新盖的房子,王培元的眼睛里湿漉漉的。
  而对另一些事,村里人则表示着极大的愤慨,并将这些愤慨落实在行动中。那年,杜焕明的老婆去偷生产队的大白菜被民兵抓住了,满村游街示众,母亲再也不让我和她儿子福生一起玩了。福生长大后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上媳妇,与此事密切相关。
  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谁也无法逃脱秩序的法力。对于一条鱼而言,一片明净的水湾、一条清澈的河流就是秩序;对于一个蜜蜂来说,一朵洁净芬芳的花朵就是秩序;对于一个游子而言,一个健康成长、蒸蒸日上的村庄就是秩序,是寒冬朔风时节在他心房熊熊燃烧的那盆炭火。

[ 本帖最后由 堂珂 于 2011-11-24 16:5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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