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姐姐一起去逢墟

　　　　到姐姐家的第三天，正是水口镇逢墟的日子。
　　姐姐头一天就说了，老妹，我们明天上午不摘茶籽，去逢墟，你有二十多年没逢过墟了吧，你今天不是埋怨说山上怎么没有你小时候爱吃的那种狐狸桃吗，明天我保证你在墟上看得到。
　　一听到姐姐说狐狸桃，我嘴里就直涌口水。记得在公社中学读寄宿的时候，每到逢墟的日子，只要知道阿爸阿妈来逢墟了，我就会利用中午午睡的时候跑到镇上去，为的就是可以跟阿爸阿妈要一毛两毛钱买零食吃。那时的钱值钱，一毛钱能买十几颗狐狸桃。狐狸桃的味道跟弥猴桃差不多，只是个子小些。阿爸给钱利索，阿妈只有卖了菜之后才有。我喜欢站在阿妈的身边，看阿妈一手把自己种的新新鲜鲜的蔬菜拿给镇上吃国家粮的干部们，一手从干部们手上接钱。有时菜不好卖，阿妈怕我上课迟到，会先向边上的伯娘婶婶们借。拿着阿妈给的一分两分五分凑齐的一毛钱，再去买狐狸桃，感觉那狐狸桃特好吃。
　　　　光阴似箭，往事经年，阿爸是老早就不在了，阿妈去年也走了。

　　姐姐也正在变老。走出姐姐她们那个村子，走到公路上等车，有人和姐姐打招呼。某某婶子，你媳妇陪你去逢墟啊。不是，是我老妹。是满姨呀，满姨还这么年轻啊。我老妹比我小了十多岁。
　　呀，等会在墟上，碰到我们娘家屋场里的堂叔堂婶堂哥堂嫂们，他们会不会也认不出我？我又能够不能够个个都认得出他们？
　　姐姐来到墟上，就跟在她们村子里一样，个个都熟，个个都跟她打招呼。买猪肉啊，我这猪肉好，嫩，甜。买鸡啊，买一个还是买一边？来几块豆腐？我今天做的豆腐好，起浆起得刚刚好，不老不嫩。跟那些提着蓝子担着簸箕卖小菜的人，更是熟络亲热。某某老弟嫂，你卖莴苣啊，你的莴苣种得好，个个莴苣头都这么大。某某阿姐，你卖四季豆啊，你的四季豆好靓，条条笔直条条光光溜溜。某某伯娘，你这么大年纪还来卖菜啊，你的脚有风湿，要他们小辈子来卖嘛。
　　我先是兴致勃勃地跟在姐姐后面走，一会问这个菜什么价，一会问那个菜什么价，问了几次便意兴阑珊。菜价和株洲差不多。水果更是清一色的外来货，别说野生的狐狸桃，自产自销的都没一样。越走越不自在，甚至是尴尬了。正如来的时候担心的那样，甚至更糟，姐姐后面打招呼的那些人，有些是我们娘家村子里的人，我一个都没认出来。她们则是因为我和姐姐一起，连看带猜知道了是我。好在我还不是太愚蠢，稍稍愣了愣之后，就依着姐姐对她们的称呼喊了她们。尤其是在一家商店门口遇到的月英婶婶，更是让我连做梦都想不到眼前这位头发象雪一样白、脸上的皱纹比风干的桔子皮还多、单薄如秋叶一般的老人，和三十多年前那个在生产队开会发言风风火火、走路做事象阵风，乳房饱满如北京的水蜜桃，乳汁多得要挤掉的中年少妇，是同一个人。月英婶婶没有管我脸上是什么表情，伸出一双如鸡爪子一样的瘦手，把我的两只手紧紧地握着了，一如四十多年前，把我抱在她的大腿上坐着，把她胀得紧紧的乳头塞进我的嘴里，媛子，你吃，你放肆吃，婶婶我有的是奶，你弟弟根本吃不赢。月英婶婶的手很凉，我的手就象被两片冰夹住了一样。我问，婶婶，你是不是穿得少了还是感冒了，怎么手这么凉？没有，媛子，婶婶穿了四件衣服也没有感冒，是年龄大了血脉不通，手脚就凉。
　　姐姐急着要去药店买补钙的钙片，频频对我使眼色。月英婶婶却仍旧把我的手抓得紧紧的，根本没有松开的意思。还是在店子里看店的月英婶婶最小的女儿出来，才解了我的围。阿妈，你别总拉着阿媛姐，阿媛姐还有事。
　　从药店出来，我说要买点水果给月英婶婶，姐姐反对。姐姐说，你给月英婶婶买了，那个伯娘呢，她和阿妈年轻的时候好得就像两姐妹，还有那个阿姐，她可是我们亲舅舅的女儿，还有那个老弟嫂，她是你小学的数学老师，买一个不买一个，晓得了会生怪气的，都买，少不了要二百块钱，你现在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能省就省。姐姐的话反提醒了我，一个是看着我长大的伯娘，一个是嫡亲的表姐，一个是传授过我知识的老师，既然遇到了，我就应该有所表示，不然，就是我失礼了。姐姐后悔不叠，说，一份没拦着，反多去了三份，不喊你来逢这个墟就好了。我故意逗姐姐，你不是说了要给我二百块钱车费钱吗，就当这些东西是你买的好了。姐姐以为我说真的，马上就从口袋里拿出了二百块钱。我又是好笑又是感动，说，阿姐，你三个儿子都给你寄钱，你有钱多，装在口袋里烧你的肉是吧，不管怎么样，我也不可能要你的钱啊。
　　月英婶婶、伯娘、表姐、罗老师，大概都没想到我会提着水果再站在她们面前。月英婶婶仍旧是拉着我的手不放，伯娘抿着没有门牙的嘴笑，表姐再三要我有时间去她家看看，罗老师发了不少感概。
　　姐姐再次对我使眼色。我知道姐姐的意思，是生怕呆久了，再遇到什么亲戚，我又要花钱买东西。这姐姐，都要成我口袋里的钱的守护神了。不忍心拂姐姐的意，匆匆和罗老师道了别。
　　回到家里，姐姐还念：早晓得会碰到她们，我一个人去就好了。
　　我想着月英婶婶、伯娘、表姐、罗老师衰老的容颜，莫明地脑子里就跑出某电视剧里的一句歌词：岁月如刀，刀刀催人老。---------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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