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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之死(修改)

2022-01-14抒情散文梁星钧

大娘之死梁星钧大娘的亏有很多,作为生于旧时代的妇女,见闻识晓,吃穿住行,哪一样都逊色,但我认为,她主要有两样,一是耳聋,二是没生孩子。 世界的多彩,许多靠声音传递。大娘的耳聋,让她对世界少了生趣。但她心明眼亮,只要见你嘴角一动,凭口型,观……
大娘之死
             梁星钧
      
  
  大娘的亏有很多,作为生于旧时代的妇女,见闻识晓,吃穿住行,哪一样都逊色,但我认为,她主要有两样,一是耳聋,二是没生孩子。
  世界的多彩,许多靠声音传递。大娘的耳聋,让她对世界少了生趣。但她心明眼亮,只要见你嘴角一动,凭口型,观脸色,看身份,大抵能猜出十之八,然后她比划着,用征询的口吻跟你略一复述核对,你如稍一比划,或稍点头或摇头,她就全明白了,或笑或嗔或怒或哭,说说比比划划,一幅受人爱怜的真性情,就全然敞开在你面前了。但问题也往往出在这上面。尤她后来卧床生病期间,对嘴巴伶俐的媳妇置疑,对凡跟他老头说话的老太婆或年轻媳妇她都生疑,这充分显示了她的过敏,被庄里人称为“没名堂”。这就是耳聋眼尖所惹的祸,也是久病受困思维狭隘,对事物失去准确判断的恶果。
  大娘怀了一胎就流产夭折,之后再没生过孩子。在农村不生孩子的女人说不起话,被人明里暗里贱为“不下蛋鸡”。但是女人谁没天生的母性,看人家养孩子,自己的心岂不痒?怜子之心哪搁?所以大娘就领养了一个母亲生的第八胎(后面还生了四个),誓养成贴身儿。
  她抱回的是个月孩,为把月孩养大,大娘没少吃苦,找奶,缝衣,上学。孩子的命也不错,由大婆二婆还有外婆照顾,在同比的孩子中,他算是幸运的。孩子在长大略懂事时,别人逗他,你是谁生的?他答,宫老妈子(生身母亲)生的。别人又问,那你长大要回去啵?孩子口无遮挡地说,我不认,谁让她从小就不要我!可见,孩子养多了会轻曼,尤那温饱都成问题的年代。同时也说明了养母的亲密,--如果养母不好,虐待孩子,就断不致有那样的言辞了。
  大娘疼爱她的儿子。儿子在地里干活,或在山上挖柴,大娘煮好了午饭,就站在地盖,朝遥远的田野或茂密的山林,放开了沙哑的嗓子喊:生-龙-,生-龙-吔--!余音很长,充满了无限的疼爱。她显然听不见对方的回应,对方也没回应。喊生龙干什么,没有下文。左邻右舍的人知道,晌午过了,肚子饿了,大娘喊她的儿子回来吃午饭了。这长长的沙哑声,不单是喊在她儿子于生龙的耳里,也喊在众人的心坎里。
  大娘把儿子养大,把媳妇给娶了,又把孙子养大,重孙又抱上了,这时大娘老了,老得行动都相当吃力和不便了。可是农村不比城市,基本没有退休一说,只要活在一天,就基本有活干,大娘的活还不少,承包地做了一些,为给儿媳减轻负担,她和老伴还兼顾了给别人看房子。
  大娘爱犯头昏。常年吃头痛粉,后每天吃几袋,没这药都不行,我妻子是卖药的,回去时常给增添些,不要她的费用,她很感激。大娘也常在死中活来,从活中死去,这样反反复复折腾了十多年。所以称大娘很顽强,不单指她没有生育承受的嘲骂,养大领养儿的艰辛,还指她十多年的病痛折磨,死去活来,劫后余生。
  常言久病没孝子。一般人都是说人易自己难。故我写这篇就在检省自己做得咋样,说话过不过分,就尽力照实说。尤当大娘腿骨折,瘫痪在床后,困难和考验就来了。我们无法说谁当儿子媳妇都尽孝出色,但心情和尽力程度掩不过众人,你堵得过别人的嘴,但你蒙不住别人的眼睛和态度。
  大娘从照看房子处搬回了自己的堂屋。里面睡觉,对面迭放两副寿棺,床前是尿桶,外面是抬灶和火堆,就一间房,拥挤不堪,观者见此无不皱眉,但苦于献不上策,奏不了效,因大娘的媳妇“不好惹”,动辄会反讥道,你有多孝?二十四孝你占几样?疑者自无话答,也没必要和她争执,况她还会撒泼:滚地,捶胸顿足,呼天撞地,给她男人示威和恫吓,你要逼死我呀,让不让人活呢……。其实他家有几间房,却给了出嫁的大女二女各装修1间,因其女儿时常要回家住,1间自己夫妇住,1间作灶房和吃饭。他们的此举是疼爱女儿,众人赏识,但苦了老人,两老就只剩堂屋住了。众人议论纷纷。
  “至少给老人另隔半间!”在大娘去逝后的亲戚座谈会上,我忍不住直言道,“充分体谅你们疼爱经常回家女儿的实情,但按理出嫁的女儿不留房。”
  只可惜我这一句发自肺腑的公道话,大娘她永远听不见了,大叔和余生们替她听。
  今年正月初二下午,天空一片火红。大娘门前坝里来了几位娘家人,他们得到大娘病危通知后来作最后的探视,看过后都承认,恐怕这回真好不起来了,儿子媳妇是孝的,尽力了,只能如此,一番嘘寒问暖小坐之后,欲纷纷起身驾车离去,称家里还有客。这时我随家人去了,他们客气地招呼我,请我坐,给找烟,我挥手不吃,插言:怎么不给大娘找个医生?假设能救呢?说这话,我当然先知大娘夜里吵闹不睡,大叔连续两次给吃了5粒安眠药,故昏睡不醒;我也深知,她媳妇一向给老人多花钱有如挖她的祖坟,除非给她小孙子花钱才无奈和痛快。当时我的想法简单,万一她坚持不给看,我出钱,看她是否有手伸。
  大娘娘家人投来赞许的目光。我的孩子也暗暗跑来拍我肩膀,以示感动和鼓励支持。大娘的儿子忙翻电话,从家里抱出移动座机,当众打了两遍才通,对方称在王家坪出诊。幸好他爹在家,他们是三代的医生。但他爹打不通。我又说,生龙,你跑一趟,就斜对河,几分钟的事情。我又意犹未尽地说了句,当儿子出力的时候了!
  打针吃药之后,大娘苏醒过来,活到了正月十二夜里,终还是离世了。
  我心悲凉。联想她熬了十多年,但还是没熬过这一回。我希望能把她救活,但只多活了十天。这十天里,大娘的媳妇说,每天脏得很,屎尿在床,幸好她孙女干过医院护工,不怕脏,很专业,她不敢去,也不敢看,胃子弱,不然吃不下饭;又几番催生龙去打大锅灶,不然到时忙不过来,生龙斥止说,忙啥忙,现在做不合适!她又和女儿一起备丧后用的白布……
  估计大娘辛劳一生但花圈超不过10朵,故我除送钱外,另买了1朵花圈,结果近20朵,还满意;晚上的烟花火炮,家族的花圈和火炮都最好;酒席不错,两支唢呐乐队吹得热热闹闹,行礼老人宣读祭文带了哭腔,两个腿儿跳八字翻得轻巧,引人又哭又笑……这一切,将大娘引向了永久的山林,地下,永远归山,与大地融一体了。这就是人生于土归于土。仿佛这样,大家都基本相安了。但是真的就安了吗?(2011年3月3日 午后 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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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梁星钧 于 2011-3-17 18:4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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