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腾的芦柴 文/梅林

翻腾的芦柴
文/梅林

　　在我们家乡，芦苇被朴实地称作芦柴。它生长在长江边上，归集体所有。到了秋冬季节，嫩绿的芦苇变得枯黄了，就成了名副其实的芦柴。芦柴被成片地割下，码成小山一样的柴堆。无数的柴堆，就跟评书上说的八百里连营一样。十来岁的时候，我跟在姐姐的后面，走进了芦柴场。一眼望不到头，一个枯黄而充实的世界。被风吹到江水中的芦柴，拖拽着灰褐色的衣裾，不住地点着头，随着白花花的江水前行。一个浪头打来，它扭动着腰肢，迅速地漂向了远方。

　　脚下有不少散落的芦柴，更多的是枯叶，踩在上面，松软软的。姐姐从家中带来竹筢，捡拾散柴枯叶，一会儿工夫就搂起一大堆。我帮着姐姐打柴捆，看到姐姐额上已经渗出了细汗。姐姐把绵袄脱了，只穿着两件单衣，不停歇地干着。风中有汗珠飞落，晶莹得像一粒阳光。我已记不清，这些个柴，姐姐是怎样弄回家去的。姐姐好像带了扁担和绳索来，那么就是挑回去的。这儿离家有上十里路，一担担地挑，并不容易。但也不是不可能，我家有一块水稻田离家就有这么远，割下的稻子都由姐姐挑，一担有一百好几十斤呢。

　　芦柴主要用来编芦席的。我家就买了不少芦柴，堆放在门前的空地上。堆放时，地上要搁几根木头，防止积水把芦苇柴沤坏。横放一层竖放一层，留着一定的空隙，好让芦柴透气。爷爷在指挥，每一捆芦柴都要求码放整齐。柴运回家，就是天黑了也上堆。码好后，柴堆周边的枯叶归我收拾。柴堆码得顺顺溜溜，爷爷看了高兴，就捻亮纸煤子，点着烟袋里的黄烟。吸完一小团烟，用力地吹去，那烟团就跟烟雾弹一样落下。我们的心也就放下了。

　　芦柴不能久放，选个晴天，就要把它加工成编席的料子。去掉枯叶，削去节疤，捶扁，划开，很费工时。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开了，家里人手不够。姐姐为了照料我，结婚后一直住在我家。她还到婆家去搬救兵，把公婆和小叔子全请了来，她的老公公也跟了来。芦柴杆在晃动，枯叶和节疤在纷落，阳光全被搅碎在地上。

　　姐姐的公婆我叫亲公亲妈。亲公一条腿肿得老粗，伸得直直的，才不觉难受。亲妈有说有笑的，摸着我的头说，等我大了认我做女婿。奶奶讲她说白话，亲妈就发起誓来。小英子要在，不知亲妈敢不敢说。说到老公公，孩子们都喜欢他。到姐姐的婆家去，我就愿意跟老公公睡，几个小孩子挤在他身边，听他翻古（讲故事），听到半夜还不想睡。看到老公公，就想天快黑下来。

　　我能编芦席，是姐姐的小叔子教的。他是我的同学，比我大两岁。他初中毕业后就学做木匠，后来经营装潢材料，生意正红火时，却因脑溢血去世。我很快就编顺了手，一天能编个十来张的，就想着同师傅比试一回。在同一个堂间，我们并排编着。他编好了一对，我也织成了一双，心中暗自得意。可是一比较，才看出师傅高明，经纬编得紧实，四边收得齐拢，边角料利用得也充分。

　　许多年过去了，编席的程序只能记个大概。又宽又长的做经料，起头的两匹纬料也不能孬。所有的经料编好，头就起好了。然后把纬料一匹匹地加上去。杂碎的料子，能用的都在这时用上，要拼接得不露痕迹。一次能捞起三四匹经料，此伏彼起，啪啪作响，，而方寸不乱，编得才快。料子太干了，就要洒些水，不然，收边时会折断。编第一张要特别小心，长宽都严格按标准来。编好了，这张席子就一直放在地上，以后的就比照着它编。不到几天，我家的席子就会堆到快接近堂屋的顶部，从上到下，一扎子齐。爷爷看得高兴，就又叭嗒起旱烟来，红红的烟团就点燃着我快乐的心情。

　　有一天，老师来家访。我小时候特怕老师，不敢正眼去看老师，脸涨得通红，一直埋头编席。老师很理解我，蹲在旁边看了许久，说我的席编得好，还笑着说要请我帮他家编。老师走后，我兴奋了一夜。周末的时候，就真邀了几个同学，到老师家里去。并没有多少芦席要编，天还大亮时，我们就全部编好了。老师让师娘烧了红烧肉，看我们吃得满嘴是油，就在一旁笑着。直到天黑，我们才离开。老师打着手电筒，把我们一个个地送回家。那束微末的光芒，照亮了我人生的道路。

　　很小的时候，我爱闹腾。刚生下来，没日没夜地哭。能走了就到处跑，稍大些成天不着家，跟小伙伴们到处疯。常常弄得鼻青脸肿，衣服沾满泥土，还有几处被剐破。说也奇怪，自从芦柴走进了我的生活，我就不再爱贪玩了，一有空就帮着干些家务活。学习也用心多了，当年就评上了“三好”学生。我走上主席台，代表班级发言，台下黑压压的一片，就像芦柴场上的“连营”一样。我特别激动，在讲“奔向二000年”时，多说了好几个“0”，引来无数的笑声和掌声。我很难为情，像个大姑娘一样，扭捏着身体，也像芦柴一样，被声浪簇拥着，上下翻腾。
　　 [ 本帖最后由 geng167 于 2010-3-14 22:0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