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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土的隐痛

2020-09-24叙事散文临洮雨杨

泥土的隐痛临洮雨杨一秋分时节,犁过的大片潮湿的泥土就可以下种了。恰巧逢上中秋节放假,一回到家里,父亲便和我谈起了种冬麦的事情。父亲的言辞俨然在向我交代着什么,但对农事一窍不通的我,只是茫然地顺着他的意思唯唯诺诺。这些年来我忙着读书,书读完
泥土的隐痛

临洮雨杨


秋分时节,犁过的大片潮湿的泥土就可以下种了。

恰巧逢上中秋节放假,一回到家里,父亲便和我谈起了种冬麦的事情。父亲的言辞俨然在向我交代着什么,但对农事一窍不通的我,只是茫然地顺着他的意思唯唯诺诺。这些年来我忙着读书,书读完了又在离家几十里外的地方工作,我全然不知道父母是怎样在农事上常年跋涉的。对于父母艰辛的劳动不曾有过一丁点帮助,对于祖祖辈辈耕耘的土地,我完全视它陌生人一般,早就把它抛到了九霄云外。我远离了泥土,躲开了泥土,像一个负恩的人,背叛了生我养我的泥土。

离泥土越走越远了,但在土里长大的孩子,怎么能够说丢掉就丢掉泥土呢?他的根像一棵树一样远在千里之外,仍然抓着一片生生不息的泥土。

我出生在八十年代,那还是一个基本上依靠土地过活的年代,人们把自己的土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因为一点点土地,乡人们大打出手的事,时有发生。一年四季,人们俯下身子,贴近泥土,精耕细作,充分地发挥每一分土地的最大作用,常常是几种农作物套种,就是留下来的田垄边角上,也要点上豆子、甜菜,决不让一厘地空着。家家户户赛跑似的,赶着做农活,村庄上根本找不到闲人,连猫啊狗啊的,都跟着主人在田里瞎忙活。

那时候,种庄稼几乎全是人力而为,繁重的劳动压迫着人们的思想。我上学后,父母常常用种庄稼吓唬我要好好学习,小小的我就深知从事农事的繁重,我或多或少地产生过远离泥土的想法。人们以考上学校,跳出农门而自豪,一个家庭里要使出一个工作的人,那是祖坟风水好,是先人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是一个家的光荣。也就是这样的思想,我们一个个拼命的念书,一个个接连不断地考上了学校,走出农事。一家家有了在外工作的干部,没有的就干脆鼓励子女在外面打工,闯世界,满足一下虚荣心。

村庄里,炊烟照常升起,但现在很多家里只有老父母亲,还苦苦的守着几亩田地。在外的子女们,远走高飞了,也许他们自己尚且顾不了自己,那还有精力顾及渐渐老迈的父母。而守着老家的父母们,天天在神佛面前祈祷在外的孩子平安幸福,至于自己,常说有那几亩地呢,是饿不着的。白发爬上双鬓父母,除了这样还能祈求多大的奢望?

送走了子女,在家的父母心间怀着无言的隐痛。



对于农事,我们都一样的陌生,我们这一代懂得农事的人已经不多。明天我就要随着父亲去种冬麦,我知道我热爱着那些潮湿的散发着馨香的泥土,我的很多文字就是为它而产生的,但我对它又有知之甚少。第二天起来时已经很迟了,早起的父母已做完了很多琐碎的事情。正在我乱转悠的时候,二叔喊我们去种冬麦。我笨笨拙拙地总算装好了种子、小型播种机、肥料等,跟着父辈们像模像样的走向田地,心间充斥难以名状的复杂滋味。

我家的地越来越少,砖厂占去一部分,现在仅剩一亩多地。苦的庄稼少了,父母也不像过去那样累得直不起腰,不多的农活使他们轻松了不少,尤其父亲近几年来一直经营砖厂,农活竟成了副业,有时间就做,没时间就干脆撒手不管。地少,活少,再加上一些机械的帮助,农活真的做起来简单极了。一年间,就忙一两个月,很多时候人们都闲着,闲了的人们就学会了娱乐,村庄就完全不似我小时候的那种精神劲了。

农人们最忙的时间无非是收麦时节。人老一年,田黄一夜啊。那么多的麦子,在六月的灿烂的阳光下一下子黄了,干了,人们怎不着急。老早的就出动全家力量抢收麦子,从露水悬垂的清早一直到太阳直射的中午,都不停歇。有的人家甚至要雇上麦客子来帮忙,否则一场大雨会将半年的收获打得颗粒无收。想想谁敢怠慢?麦子收了,拉到场里,垒成麦垛。再过些日子,等麦子出好了汗,干透了,摊到场里一碾,再收到仓里贮存。这样的麦子隔年也很少生虫,粮仓里的麦子也就能存得住。一年丰收,几年就够吃了,就不挨饿了。最近几年,家家有了农用车,不去互相帮忙,一家子几个人就能将麦子打下。连麦垛也很少垒了,从地拉回就直接摊到场里一碾,装到纤维袋子里了。没出汗的麦子也不再生虫,麦子生长过程中所施的那些化肥、所用的那些农药,早就给虫蛀打好预防针了。再说还等不到生虫,当年的粮食就吃光尽了。

农事越来越简单,越来越多的人走向城市,乡下冷落的泥土怀抱着无边的忧郁,伫立在巨大的阴影之中。越来越多的老人守着土地,现代化的机械弥补着老人的无力。种麦用播种机,撒好肥料,播种机就可以做好一切了。收麦打麦也一次性进行,收割机省去了多少劳动。乡人们越来越闲了,闲了的人们一下子老去了,不时的就会有人走开了。

失去了活力的乡村怀着无言的隐痛。



泥土越来越寂寞,有着无法排遣的隐忧。

孩子们走向了城市,也许会有老人也走向城市。我不会忘记那个为寻找女儿而流落街头的孤单老人,他在城市里边捡垃圾边寻找迷失在城市灯红酒绿中的女儿。

我在一处偏僻角落见到他时,他正生着一堆火烧水,乌黑的脸庞已看不到他的表情变化,他望了我一眼,低头干他的事,没又理会我。对于好奇的我他显然已司空见惯了。

就着老人的火,寒冷的冬天,我暖着身子,想和老人聊聊,可哑默的老人像一颗干瘪的挂在枝头的果子,寒冷已使他无力开口。后来老人经不住我友好的追问,才有一句没一句的说出了他的辛酸。他的家在乡下。那年由于贫困妻子离开了,随后女儿也就离他远去了,他一个终究没法子呆在乡下,丢掉饱含心酸的土地,来到城市一边乞讨捡垃圾,一边打探女儿的下落。一眨眼几年过去了,他靠着城市的垃圾活着,像一个暗影一样游移在城市的边缘。他说家里的那几亩地不知荒废成啥样了,他还盼着有一天回去拾掇拾掇呢?说着他从身底下的一个烂袋子里取出一个完整但生硬的馍馍,他示意我吃。我看到老人乌黑的面孔愁成了一团。

这个偏僻的角落是他在城市暂时的家,晚上他就在这里过夜,白天捡垃圾,顺便寻找失散的女儿。他向我透露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女儿,只是那个单位的人不让他进门,他没法见到她,更没法带走她……老人咽下了一口生硬的馍,眼角噙着浑浊的泪水。我默然了,不知道拿什么语言去安慰老人满腔的辛酸。

老人再能回到乡下去吗?他能完成见女儿一面问清楚的夙愿吗?隔着遥远的距离,我看到乡下的泥土含着无尽的隐痛,在向背井离乡的人们轻轻地招手。一挥手,多少流年啊!多少年之后,令人心酸的泥土将落到怎样的地步?什么样不可抗拒的命运正在强加在泥土头顶上。



我眼前的湿润的泥土,又如期的下种了,活动着僵硬的身体,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渐渐空虚的身体,已经无法支付泥土的沉重了。正当年轻,面对这些可亲的泥土,我却拿不出勇气和他并肩站在一起,我没有能力在这片土地上写下无悔的身影。对于泥土,对于乡下,我是有愧的。我在文字间何以那样的亲近泥土、热爱泥土?脚踏在泥土之上,想要躬身实践时,又何以变得这样软弱不堪?我轻轻地在颤抖,我隐隐觉得脚下的大地正在我孱弱的心头,传达着无言的隐痛。

麦子成熟时,田野是那样的充满愉快,到处都是歌唱的声音。一旦收割了,泥土就陷入无边的空寂之中。漫步在收割后的田野,到处布满灰暗,缄默的泥土心间兜着不愿被人们看到的隐痛。终于我肩头的力量,划开了泥土的灰暗,我似乎听到泥土在一阵窃喜中,接纳了那么多的麦种。也许我尽力的心情波及大地,也许我无奈的疲乏触及泥土,泥土在犁下翻着波浪,所有因播种而获得的喜悦,最后笼罩在一片寂静中,一片近似于黯然的静寂当中。

播种之后,父辈们的目光也有些疲惫,他们抽着烟,静静地望着眼前的泥土,像几个泥人一样哑默。对这片曾经撒过他们热血的泥土,他们的心情更加复杂。他们一生都在努力挣脱泥土的束缚,如今刚跨出一步,他们又犹豫了。所以一边做着发财的生意,另一边他们手攥着泥土不放。对于支持我们跳出农门的决心,在他们那里显得宽容而又充满矛盾。 父辈们对于泥土的心情,正如我对于泥土的心情。我虽然远离泥土,心间却装满泥土的隐痛,说话吐字间充满浓浓的土味,一种挥之不去的泥土的潮湿之气时刻包围着我、滋养着我、刺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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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太阳神 于 2011-11-26 19:3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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