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乡读树之：栀子树

栀子树
杨汉立

　　说实在的，前些年受热捧的歌曲《栀子花开》，我不喜欢。我没有唱过一句，也不会唱，甚至没认真听过。这首歌除了一遍又一遍地叫唤“栀子花开呀开……”之外，并没有其他多少内涵，所以怎么也没能透入我的内心。我心里反而问道：栀子花就这么肤浅么？

　　栀子花香味浓郁，我每每闻到就有眩晕感，这可能与吃那没有用水化开的蜂蜜有些类似。栀子树在湘西南平常得很，山山岭岭到处散布有。这种灌木，平常并无特别之处，只是蜡质的叶子有些油光可鉴，在阳光下会反射出亮光，让觉得油得可爱。到春之末，其诱人的劲火就来了，不光是树丛中、草窠里一朵朵光洁如玉的花开得热情洋溢，更突出的是人们在山野放牛、劳作，其芳香一阵阵如浪袭来，叫人无法不重视其存在。如此不怕浪费芳香，到底要在山野做一场什么样的盛大事项？我一直不明白，我就是放下手中的活，一屁股坐在山野草地上也想不出个名堂来。

　　栀子，又叫黄栀子、山栀、白蟾，这些都是学名，蛮文雅的。年幼之时，我只晓得我们官舟寨为之取的俗名：黄珠子。我喜欢这个俗名，就像我的那些小伙伴的奶名。在官舟寨，把人的名字分为书名（也称大号，即学名）、奶名（也称小号、小名）和野号（即外号）。小伙伴们特喜欢相互叫奶名，就算他们已经有了书名，仍然不太愿意叫那正规得有点隔膜的大号。这种俗名太有泥土味了，让人感到亲切。我回到官舟寨，当有人叫我的小名“牛伢”，我感到他才是我的真正的乡亲。只有把我当儿子一样的父老乡亲才真正一直叫我的小名，哪怕我穿得再怎么西装革履，哪怕混得再怎么人模狗样。比如，我的父母总可以一辈子叫我为“牛伢”吧？所以，到现在我还是喜欢“黄珠子”这个俗名。

　　父亲经常采摘黄珠子做药。我想，这大概缘于我弟弟的肝病。弟弟小时候患病很久，半年霎时间里不爱吃饭，本来特别调皮的人被病折磨得毫无力气，一天到晚要人抱着。那时乡下医疗条件很差，家里又困难，一直没送弟弟去诊治。好在天不灭人，一个被打成右派、从县医院贬到乡卫生院的医生，看到我父亲怀里抱着的弟弟，很有把握地说肯定患了黄疸型肝炎，父亲便央他开了处方。按方治疗了一段时间，弟弟的命是保住了，但由于延误了治疗时期，营养又跟不上，其病转为慢性肝炎，他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在没有钱送医院的情况下，为了把弟弟的病彻底治疗好，父亲捧着那些竖排的、横排的医书钻研，自己用栀子、田基黄等组成处方治疗弟弟的病，一年以后取得成功。遭受贫穷逼迫，家人罹患病疾，父亲对乡村人患病有着太深的体验。后来，他研究出不少有用处方，且常常免费跟人看病送药。我家木屋二楼放着不少黄珠子等中草药材。后来，我在父亲的药书上看到：栀子为药食两用资源，具有护肝、利胆、降压、镇静、止血、消肿等作用，在中医临床常用于治疗黄疸型肝炎、扭挫伤、高血压、糖尿病等症。

　　小时候，我对栀子的好感来自于过年打糍粑。那时，没有色素，仍然沿用着中国千百年来的传统方法，太多的东西源于自然，颜料也是如此。贫困的乡村没有多少喜庆之事，但乐观的人们仍然要将一些年节过得喜气洋洋。过年了，自然要打糍粑，糍粑又要做得五彩缤纷，自然状态的糍粑如玉洁白、掺入野菜的糍粑变成灰黑色，用黄珠子染过的则金黄油润，还有红色的、绿色的。五色糍粑摆满中堂屋，弄得民中堂里像个百花园。我们小孩子自然兴奋得不得了，比过年吃上肉还高兴，忍不住用黑乎乎的手摸来抹去，大人嫌我们的手脏，不断喝斥，但我们顾不了这么多，仍然我行我素。好多小孩都最喜欢黄珠子染成的黄糍粑，也许是那种温润的黄让人感到高贵、神秘、亲切。这种纯天然的染料不但可以放心食用，还起到药物作用，特别让我念想。

　　现在的栀子花成为了城市人美化环境的重要元素。形成了城市栀子花文化，比如：其花语是“喜悦”和 “永恒的爱与约定”，花占卜是“您有感恩图报之心，以真诚待人，只要别人对您有少许和善，您便报以心灵致谢。这是因为您有一颗赤子之心，不懂人心险恶，而您的真诚使您常怀欢愉，宽恕他人也使您充满喜悦。”这些不管是不是附会上去的东西，但人们喜欢她总比人们厌恶她要好。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也许她并不在意这些，甚至并不喜欢人们庸俗的爱。她从冬季开始孕育花苞，直到近夏至才会绽放，她懂得：含苞期愈长，清芬愈久远；她也懂得坚持，她的叶子经年在风雨、霜雪、烈日中翠绿不凋。所以，那看似不经意的绽放，其实是经历了长久努力与坚持的。她那平淡、持久、温馨、脱俗的外表下，蕴涵的是美丽、坚韧、醇厚的生命本质。没办法，我不哼唱流行的《栀子花开》，只在心里吟咏自己的《栀子花开》。
　　
2010年7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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