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

我不喜欢凑热闹，其中也就包括放烟花。我没正儿八经地放过一次烟花，放烟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弄不好会伤到人，并且放烟花的时候发出巨大的声响，令人惊心动魄，不得安宁。

年初一的晚上侄儿吵着要去美奂广场，于是带他去了一趟，就正好赶上了广场上放烟花。烟花燃放的地点闲杂人等都被清空了，旁观者远远地在广场的另一头，恰好北风刮得紧，空气有些湿冷，不容易引起火灾，人群也不愿随意走动，安全能得到保障。于是就安安心心地看了一场烟花。

美奂广场的烟花和普通的烟花没有两样。一个个拖着尾巴的火苗拔地而起，直冲苍穹，然后凌空爆炸，烟花四射，流光飞舞。夜空是黑色的，这样的背景极好，其实远处有几颗星星，更让人觉得烟花的背景是格冷清的寒夜。于是烟花从地面嗖嗖而上，然后“啪”地巨响，五颜六色的光彩四散开来，显得温暖。人类是多么的热爱光亮和温暖啊！莫不是因为这份热爱，才让人类发明了烟花、蜡烛、电灯、烤火器、电热毯……

单独燃放的烟花并不好看，只有若干的烟花按照事先的布局，有层次地铺展开来，才能造成视觉上的奇妙感觉。一个孤零零的烟花飞到天空去了，啪地一声放掉了，光彩随之消失，又剩下黑乎乎的天空，让人显得更为失落。只有相互呼应，连续不断的色彩突然在黑暗的天空中热闹地绽放，这边是逐步扩散的满天星，继而中间又扩散出另一层景色来。而此刻的背景是若干密密麻麻的碎小的光亮，光亮之中又隐约凸显出一个主题和色彩。那一边，另一种色彩粉墨登场，全场一片噼啪声，新的流彩渲染过，立即又出现令人叹服的大片烟花，像一场永不休止火焰接力赛，让生命和光亮在黑暗中延续。要说把这些烟火比喻作春天绽放的一片花海，那是一点都不为过，而烟花也正是一个百花齐放的过程。

其实最令我震撼的是几朵烟花在头顶上四散开来，它仿佛伸出无数条触角，向无限的空间扩展开去，又从四周垂落下来，像无数条穿越时空的彩练，像无数条自由的游鱼，更像先圣们闪光的思想，它们由天而降，一齐向人扑来，仿佛要落在手心里，等人伸手去拥抱，伸手去接纳，而又突地消失殆尽，被风吹散得无影无踪，片刻的欢愉和满足也随即散乱四落。

这个时候是来不及感叹稍纵即逝的。因为新一轮铺天盖地的烟花又在天空燃放，孤零四散的火种在消失，缤纷的色彩在密布，密密麻麻的爆炸声和应接不暇的画卷在动态地上演，旧的烟花散去了，新的烟花又上来了，新的烟花也马上散去了，更新的烟花又上来了。散去，绽放，散去，绽放……构成了整个烟花表演最老套的叙事手法。假如有一种美是只能留在记忆力的，并且是记不住的，恐怕说的就是烟花。

烟花持续放了半个小时，众人不断地在喝彩。只有在头顶上炸开的烟花才是最令人震撼的，它仿佛要袭人，却让你在胆战心惊之余又感叹到触手可及而又失之交臂般的疼痛。这种疼痛感在人类知道渴望光和热的那一刻起便伴随着岁月一路遗传下来，放大了说是一个时代的昙花一现，往小了说是一个人生的弹指一挥间。而更多的人生，在历史的长河中，不过是发出了那微弱的短促的亮点而已，若干的亮点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时代短暂的辉煌。而这辉煌，终究要湮灭在时空里，后人仅凭史书上的只言片语，或者考古发掘中去求证曾经有过的辉煌，所有的一些，都如同这烟花，绽放了都要熄灭。

烟花还没有放完。我便不愿再目睹下去了，侄儿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我也铁青着脸色，烟花的光亮和温暖只在眼前，并没有暖和到身体上。假如从意识到人生如同烟花一般终究要散灭的那一瞬间起，其实我已经在一边绽放，一边散灭着了。

而作为烟花，除了努力地去绽放一瞬间的光彩，谁还来得及去顾虑那灰飞烟灭的忧伤呢？



[ 本帖最后由 五十弦 于 2010-2-15 09:4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