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巨石的忧思

　　　　　　老家座落于大理点苍山腹地，是一个山高路远，偏僻得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山村。最近，二姐打电话兴冲冲地告诉我说，老家的公路已经修通，大汽车都可以直接开到家门口了。然而短暂的兴奋之余，我心里却隐隐升起一丝淡淡的忧虑。尽管这种忧虑，说来多少有些杞人忧天的意味。
　　我的忧虑，就是为守望老家山野的一个个巨石的命运担忧，担心随着公路的修通，它们也会惨遭其它地方出现过的——巨石资源的毁灭性的浩劫！曾记得，当年结伴去游仅有羊肠小径可通的石门关，刚步入河谷，一个个大若房屋的峥嵘巨石迎面扑来，一下就震慑住了你的心魄，让你赞叹不已。然而在公路修通短短的一两年间，这些在河谷里耸立了亿万斯年的，令人赏心悦目的森森巨石，便不知魂归何处，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仿佛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似的。而失去满川巨石的石门关河谷，不只少了几许悠远神秘的韵味，其清幽逼人，洗心润肺的盈盈灵气，也似乎荡然无存。再如漾濞江，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一眼望去，那傲立江心或遍布江岸，让江水澎湃激荡，百折九转的滚滚巨石，也早被贪婪的人类，风卷残云般地扫荡一空了。如今，“石去江空”的漾濞江河谷，显得那么单调、空荡、荒漠，了无生气，连江水也是浑浊呜咽，死气沉沉的……
　　在“若要富，先修路”，已愈来愈成为共识的今天，山乡修筑公路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尤其是在挖掘机隆隆作响的轰鸣声中，较之过去那种锄头加撮箕的人力作业时代，开山辟路一下变得轻而易举起来。于是一条条新修筑的公路，迅速地在山山岭岭拓展蜿蜒，如今大多数山乡人家，都把公路修筑到了自己的家门口，人们出门也往往以车辆或摩托车代步。
　　　然而，正如利弊历来是一对娈生兄弟一样，从某种角度上讲，公路也是一柄双刃剑。特别是边远地区，在给人们带来出行和交通运输方便的同时，也会给当地的自然资源和生态平衡，带来极大的破坏，甚至是毁灭性的灾难。原来首当其冲遭殃的，还只是那些郁郁葱葱的森林。人们仍记忆犹新的是，自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以来，只要公路修通到哪里，古木参天的原始森林，便大片大片地消失到哪里。而如今已经扩展到诸如山基土、石头等一切可以变成金钱的东西。
　　老家的巨石，有的似装甲车大小，有的如一艘小型舰艇，少数特大的，则宛如一栋高达数十米的楼房。其形状则千姿百态，有的如婷婷玉立的彝家少女，有的似静静凝眸天际的沧桑老人，有的则宛若正下山觅食的猛虎，有的如像昂首啼鸣的金鸡。在地老天荒的岁月里，这些不论是以铮铮如铁的体肤裸露在风霜烈日中，还是披着苔藓之类厚厚植物外衣紧紧包裹自己的巨石，一直都错落有致，雄伟壮观地排列在村前村后。没有月亮的夜晚，这些巨石阵黑黝黝，显得有些阴森恐怖和神秘……记得小时候，观看动画片《大闹天空》，目睹一块静静的巨石，突然轰隆一声迸裂，蹦出一只活蹦乱跳的石猴来，更令人惊诧的是，这只灵异的石猴，眨眼就变成了能够上天入地，让包括玉皇大帝在内的天上诸神，都畏惧得瑟瑟颤抖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之后，不知有多少个寂静的黄昏和朦胧的月夜，我每每对着这些森森如林的巨石阵，痴痴呆想会不会什么时候，这些巨石里也陡然石破天惊地蹦出一个神奇的猴子呢？对于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我时而觉得异常兴奋，时而又感到几分担忧害怕。
　　多年前，我曾陪同几位来自大城市的驴友，回老家的崇山峻岭观赏原生态的大树映山红和去雪山河源头从事探险活动。当时的公路还远远地静卧在山脚下，我们跋山涉水，跨涧登崖，好不容易才攀越过一道道崎岖的羊肠小径，气喘吁吁地回到寂静的山村。这些驴友一见散落在老家山野的一尊尊造型奇特，模样怪异的嶙峋巨石，在赞不绝口，纷纷与之拍照留影之余，他们便带着深深惋惜的口吻议论说，可惜离公路太远，要不这个造型奇特的巨石，用大卡车运输到大理古城，会值几万元，那个鬼斧神工的硕大怪石，运到昆明市区，将值几十万元。当时我心里不禁暗想，幸亏这里山高路远坑深，坡陡壑深箐险，也不可能发现什么大型的稀有金属矿藏。因而猴年马月，也难有人会费九牛二虎之力，修筑公路上来，否则这些巨石的处境便真的堪虞了！
　　不料形势的发展，比刀锋还快，曾几何时，即使敢于梦想有朝一日乘飞机，也想像不到会有坐汽车回老家山村的一天。公路竟然说通就通了。面对时下方兴未艾的所谓“山无石不奇，水无石不清，园无石不秀，庭无石不贵，宅无石不雅，居无石不安”审美时尚，推波助澜下的对石头资源欲壑难填的市场渴求，我不由得为老家山野一个个石头的明天感到深深地担忧。
　　站在窗前，久久遥望着白云深处的老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那片宁静的山野，巍然屹立了数不尽的年月，在接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的同时，亦沐浴过多少凄风苦雨，观看过多少日落月升的一个个巨石，就会遭遇到背井离乡的厄运。倘若有朝一日，这些历经大自然漫漫时光的鬼斧神工，精心锻造出来的神奇巨石，一旦被迫漂落远方，相对幸运的，会被完整无缺地整块搬迁到城市里，矗立在街头、广场，或点缀于公园、庭院，更多的则会被采石者的铁锤、炮杆、炸药，以及錾子等工具无情地劈开，然后切割凿解成一方方石条、石块、石板，拉运到城里，铺嵌在仿古的街道间，或支砌在恢复重建的古城墙上，有的也会被当地百姓利用来修建坟墓。而对这些石头资源从“闲置”到“开发”，有的人也许会觉得，是一件“物尽其用”的好事。的确，这些石头资源的所谓“开发”，肯定会为城市街头或园林景观，增添不少的灵气、野趣、美感和韵味，能够美化城市生活和颐养城市人的“心”与“眼”。然而作为不可再生资源，对于被“掠夺一空”的巨石的原生地而言，所剩下的则是永久性的，难以弥补的寂寥、丑陋和荒凉……
　　但愿故乡的巨石，不像漾江河谷、石门关河谷的巨石一样，随着公路的修通，很快就成为我们这代人伤痛的记忆和后辈子孙的美丽传说！


[ 本帖最后由 杨纯柱 于 2011-11-26 11:5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