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瓷碎片

青花瓷碎片　薄暮
记不起是哪一年我失手把一只青花白底的瓷杯打碎了，只记得杯内浅浅地漂着三五朵茉莉花，旁边打开着一本《海子诗集》，我正读到这样的诗句：“黑夜比我更早睡去/黑夜是神的伤口/你是我的伤口……”我的心徒然悲伤，颤抖不止，抬手触摸茶杯，以抿一口花茶安神，然而，我却举手无力，不慎碰翻了杯子，我极不愿意它就此破碎，闭上眼，我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抽紧，头部疼痛，仿佛那些碎片飞溅开来，划过我的心室。我眼睁睁地看着这只瓷杯坠落，发出清脆的呻吟，它犹如一朵蓝色的玫瑰被风雨吹残，片片零落成泥。

　　一瞬间的疼痛过后，我起身打开抽屉，找出一块黑丝绒布料，想当初买下这块正方形的黑丝绒布料时，没考虑过它的真正用处，竟然在此刻恰得其所，都说黑色是经典色，那么，我想，青色和白色相伴何尚不是一组冷色体系，一组生命的冷色调。细致地捡拾起一片片薄薄的碎瓷，心中掠过折断了羽翅的青鸟，带着满含沧桑的云翳归来，瓷的光芒刺痛了我的眼，抚摸着它们微温的躯壳，我才抓住了那些记忆的碎片，我恍惚觉得自己始终未远离一段岁月，为此，我得珍藏这青花瓷杯的碎片。 　　青花瓷碎片躺在黑丝绒里，仿佛黑夜里的青鸟，从天空悄然滑落，又如一首佚名的诗静静地栖息于纸上，俯首凝眸的瞬间，这些受伤的羽翼此刻在清冷的月光下，透明成一桩心事，印象如夏花般依序释放，穿越时空。一个荷叶田田的季节，我和他并肩站在一幅油画前，这是一帧仕女图，一个女子微笑着姿态优雅地独坐于圆形桌旁，一盏茶碗于上，青色的裙衫，丰满的鹅蛋形脸庞上微露红晕，黑亮的头发换成一个髻，一个美轮美奂的古典女子。我被深深地吸引，惊艳无比，他兴奋地告诉我，这是他的处女作，在市举办的青年油画展上荣获二等奖，而奖品是一只上乘的青花瓷杯。于是，他转身在一橱柜里双手抱住一只银色精装盒，启开盒盖，捧出黄色绸布里的青花瓷杯，慎重地把它放到我的手上，眸子清明温情，目光轻轻叩开我的心扉，我在泪光莹莹里接受了这份至真至纯的礼物。 　　紧张或激动都会使呼吸急促，它会令人透不过气来。而很多时候却是听不到它的一丝声息，生命在平凡中慢慢的延长着，也在缩短着。当认识一个冥冥中可以共同呼吸的异性时，会看到生命的绚丽和神圣，此刻，我经历着的就是这样的感受。 　　他说，给我一张相片吧。我答应了，但这会儿没有，于是，我们约定下一次见面时给他。我是捧着瓷杯回家的，那个银色的盒子留给了他。把它放置于我的书桌上，一丛秀竹摇曳于质地细腻的外壁上，色泽青莹，纹样雅致，细细端详它，内心飘动着一缕单纯的清逸。杯内盛着半杯白开水，因灯光的投影，内壁透白的光与水辉映成流动的晶莹之物。 　　想起他要的照片。我在略微黯淡的灯下把一本相册打开，希望能找出一张满意的相片。却发现满满的一本影集里，都是一些从小学到高中时拍的黑白正面像，大于二寸的照片还真少得可怜。终于找到了一张，是那年游杭州西湖时在三潭印月的留影，这是一张着色的五寸照片，桃花粉粉的一片，我坐在一块石上，微微侧着身子，笑吟吟的，青春的模样如蝴蝶般在花丛中翩然起舞。就是这张了，我含笑把它取出。 　　认识一个人有时是很微妙的，仿佛在时间的河里两块山石因溪水的奔涌，冲撞到了一个拐弯处；无缘相识，像那握在手中的细沙，最终会一颗一颗的滑丢。我和他属于前者，虽然不了解彼此，却记住了那个温暖的日子，温暖的笑容，共同的爱好让我们走近，我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保持单纯的心境，在一个美丽而悠长的梦里沉醉。 　　自梦中惊醒，除了额上冒出的细汗，还有眼角湿湿的泪痕。透过绣着紫色花朵的窗帘，冷清的月光泻进房内，有些模糊，摸索着拧亮床头灯，时间是午夜的1点35分，我喝了一点冷开水，继续睡下，迷迷糊糊中又回到了那个梦境，继续地纠缠着我的心绪。我在一条河边奔跑着，进入一片小树林，幽幽的月光里好像有一个身影在移动，那张脸还是那样的青春，他近了，停靠在一棵树杆边，手里握着那只瓷杯，然而，就那么极为短暂的一瞥后，他让我不解的是，被一个女子召唤而去，他们一起坐在一朵白色的云上，那个女子就是画中的仕女。 　　晚上，是享受宁静的最好时光，曾经，在那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韶华时期，我喜欢坐在灯下，阅读那些文学书籍，也喜欢练书法和画画。待到读懂“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时，我的梦便如薄暮时分的归鸟成群地构筑在夜的巢内，迷离而彷徨，自从这只青花瓷杯的来临，梦如溪水般欢快地流动着。不久，我那个关于他和女子坐在云上的梦得到了真实的解析，原来，那画中的女子最终成为他的女友，他们一起走出了这个小镇，杳无音信，而我那张想送出的照片又回归于相册。 曾经，因为这片片青花瓷碎片，我听到自己哭泣的声音，总是在这些碎片里挣扎，渴望梦想成真，梦中，我依旧奔跑在一条河边，树木葱郁，一丛丛野草开着粉色或紫色的花朵，在河的彼岸，有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少年正向我挥手…… 　　渐渐的，我喜欢静坐在黑夜里回忆一些事情。抽屉里有带锁日记簿，封面底色是浅鹅黄，上方有五个紫色的小楷字“飘落的记忆”，在这里，我的心路历程走了一站又一站，有时累了，忙碌了，便把它遗忘在一角，而愉悦时，心痛时，寂寞时，欣慰时，又会与它絮絮叨叨起来，它相伴我走过了几个春夏秋冬，我们成为一种默契，然而，它永远都只是一种记忆，美丽也罢，悲伤也罢。 　　终于，我决定在一个春回的夜里，在河岸的树下挖一个坑，把这些青花瓷碎片埋了，或许，多年后，这上面会开一种蓝色或白色的花，我想。但我依旧喜欢在许多个夜里读海子的诗：“……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 本帖最后由 薄暮 于 2010-7-1 09:1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