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口琴

　　　　　　　　口琴 　　民歌离乡村近，洋乐器几乎不沾边，离得远。
　　上世纪七十年代后几年，去城里读初中时才首次看见有一种叫口琴的玩艺，小巧玲珑，能吹出勾魂摄魄的曲调，我一听那声音就走神，如痴如醉地沉浸在音乐的想象里。
　　周末回家后，我吞吞吐吐、胆怯地对父亲说，想买一把口琴吹，要三块五毛钱。
　　父亲瘦削的双肩正深埋入一堆帐本中，右手夹一只笔尖粗长的旧钢笔，左手蠕动在一盘脱落了好几根椽子的破算盘上，目光轻扫我一遍又收回自己面前，表情冷漠，继续做帐。
　　我忐忑不安地在心里拨开小算盘：父亲嗓子好喜欢唱歌，在村里担纲主演过《红灯记》里的李玉和、《沙家浜》里的郭建光；从小教我学唱戏，三岁下田让我给乡亲们唱京剧。关键是他口袋不缺这笔钱，把抠门当节俭也是大问题。算来算去，我赢他亏的可能性还是客观存在的。
　　月余，父亲笑眯眯捧着崭新的口琴盒，郑重递进我手心里。我激动得一蹦三尺高，盒盖方开启一半，尚未见着裹在红绸中那朝思暮想的俏模样，他的笑容早提前谢幕，沿鼻梁拆封出严肃的内容：“三块五毛钱，相当于我半个月工分，你一学期的学费或两个月的菜金，懂不懂？吹不好，搁别人家少不了一顿“棍子烧肉！”他的结论一下把我推到悬崖边。

　　那个下午，我使出吃奶的劲，投入到一呼一吸的练琴当中。房前屋后的鸟儿们被噪音吓跑了；躺在脚边、同我一起长大的老黄狗也遭受莫大的刺激，夹紧尾巴，两只耳朵不停地荡秋千，瞪圆惊慌失措的三角眼迷惑不解地看着我，终于忍不住一瘸一拐地遛走了。傍晚，我总算含混不清吹出了《东方红》的调子，长长松了口气，只是不能吃晚饭了，上下嘴唇摩掉一层皮，起满水泡。而父亲的稀饭，喝得却津津有味、异常欢畅。
　　现在想来，我打心眼里感激我的父亲，尽管长这么大，他一巴掌也未揍过我，却不能不敬重他“落后”的文治武功和教子之术。一把小小的口琴同样也可以培养坚忍不拔的性格，持之以恒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