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请深爱

如果爱，请深爱
杨木华
起床就觉冷气袭人，拉一拉衣领，沿着寂寂长街我慢慢向学校走去。天刚亮，校园里早已一片沸腾。掌形的梧桐树叶零落一地，黄得焦了的叶子，静静地躺在这个清晨。错踏一脚，嚓的一声，深秋的心事一不小心就会被踩碎。那些高大的松柏，挺起倔强的躯体，把老绿的针叶刺向高远的晴空。攀枝花把一批批变黄的叶片抖落，与季节作最后的抗争。只有校园一角小碗粗的那两颗银杏树，与众不同地站在那里。

　　第一节下课时，暖暖的阳光已经洒遍校园。走廊上挤满了晒太阳的学生，而所有的目光，在那两棵银杏树上汇集，被阳光穿透的一树黄叶，用一种烂漫清丽的明黄，疏浚我们堵塞的思绪，只留下一种单纯，单纯的色彩，单纯的梦，单纯的眸子，单纯的心。那些蝶形叶片，毫不张扬，一片一片静静地沐浴在暖阳中，妥帖地依附在枝条上，把一种母性的熨帖和温暖传递。树下，一些彷徨而迷茫的身影，如同那随风而至的落叶，等待回归大地的怀抱，等待那一丝丝的温暖，来面对即将到来的深冬。

　　放学时，我约那个男孩到银杏树下的石凳上小坐。今早课堂上，已经有所转变的他竟又趴在桌上，把一头黄发留给我失落的眼睛。面对我急切的目光，曾经说过“有你这样的老师朋友值得”的他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我摘了一片银杏叶说，树叶黄了落了，有大地收留；你们苦了痛了，有老师倾听。他接过黄叶，在手里搓了又搓，那飞旋的黄叶，转成一个迷人的漩涡，可缠在里面的思绪还是不能自拔。他的沉默，我的探问，在树下交织。他终于开口了。他说，心情不好，不想读书。停了一下，他慢慢说道，父母以前经常吵架，前不久已经分居。明天他们就要离婚了，问愿意跟谁，我不知道，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我问自己。我含含糊糊地说，你可以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从孩子纽带的角度，牵线搭桥，撮合他们和好。他说，做过了，没效果！其实，孩子能做的又能有多少！无奈啊，我说：不管大人分合如何，他们始终是你的父母，这一点不会改变！你就放手吧，好好学习，改变一下自己。也许，你学好了，他们还有破镜重圆的可能……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说，这久，我已经不去玩游戏，上课认真听，刚刚想学好，现在大概不可能了……是啊，今天，他的头发就变得金碧辉煌，咋办好？他的父亲还是小城的一位官员，却搞得孩子如此失落，我又能说些什么？劝慰一番，他回家去了，我孤零零地坐在树下，一种无可奈何的愁绪爬上心头。一片黄叶飘落在面前的石桌上，捡起叶片，我细细端详，在温情的阳光下，突然感觉冷起来，冷到心灵深处，冷到触摸不着的地方。

　　下午，太阳转到了教学楼的背后，用一地的阴影笼住那些树木。那两棵银杏树，收起灿烂的明黄，披上一身深黄的羽翼，给人一种沉稳厚重的感觉。

　　银杏树下，我与一个被焦虑折磨得即将崩溃的女生，面对面坐着，静静地聆听她的倾诉。也许是心中愁绪堆积太久，终于找到一个涌泻的缺口，没有更多诱导，她毫无顾忌地敞开心扉，把我带入她的世界。她的父母早已离婚，她跟母亲入住小城。父亲留在乡下，她很想念父亲，周末偶尔回去探望，可母亲很不高兴，只要她提起父亲，就要挨骂。母亲新处了一个男友，却是个有妇之夫，她极不赞同，却又不敢说。上周末，母亲还把自己的失落发泄到她身上。我说，你的心情我理解，可大人的事，你管不了就别管！她说，哪敢管，那个男人对她好，她就高兴。那个男人对她不好，她就把气都发在我身上，我无可逃遁，真想一走了之！我把苍白的劝慰说了又说，只是我也知道，她们对世界有自己的看法，最后，我说想找机会和她的家长谈一谈，可是，该如何谈起？这时，下课铃响了，她轻轻地说，老班，说出来后，轻松了许多。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可是，我能放得下心吗？

　　新的一周，是忙乱的期中考。考试的结局都在预料之中，最失落的却是那些成绩优秀的学生，她们对考试中些微的失误耿耿于怀。那些成绩中下的学生，反而心态平和，取得一点点的进步就满足自得。考后要开家长会，更是一石激起千重浪。往年的家长会，总有几个学生家长没到，今年呢？

　　家长会开始了。我抛弃传统模式，把家长会的大部分时间交给家长，请家长交流家庭教育经验，请优秀学生介绍学习经验。极其热烈的掌声背后，我发现窗外有一双落寞的眼睛。会后，我找到那双眼睛，躲躲闪闪的眼神在我的视线之外游离——她的家长没来开会。来自农村的她是一个朴素的女孩，成绩中等，从没让我操心过，可又极其平凡。与她在银杏树下的交流颇费心思，才走入她的世界。她家离小城很远，考入小城的她时时感到孤独寂寞，没有更多的知心朋友好处，没有值得信赖的对象交流。老实巴交的父母从没来看过她，上一次家长会家长就没来，这次她打了无数电话，说好了要来，可最终还是没来。看着别人的位置上坐着家长，自己的座位却空无一人，心空空落落……追问母亲为何不来，母亲说和父亲闹矛盾没心思来，说不定还要分开，让她有思想准备。说好不流泪，可眼泪还是在她青春的脸庞簌簌滚落，手足无措的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如果是男生，我一定会把肩膀借他痛哭一场。风雨过后，她说没事了，老班，现在我已经好了，你不用担心，我一定要好好读书，你等着我的好消息吧！真的没事了吗？我的心一紧，她心底的创口能很快愈合吗？可是，除了关注，我又能给他们什么？

　　经过期中考的检测，经过家长会的磨炼，接下来的日子，学生似乎懂事了许多。对他们学习之外的许多东西，我也倍加关注——也许，那些才是他们成长道路上的真正荆棘。我拔除不了荆棘，就用聆听，给他们的思想开一个导流口，用他们的信任，给无助一个苍白的解脱。

　　晚饭后，我独自一人坐在银杏树下。树叶由嫩绿到深绿，时间已到深秋。第一片变黄的树叶谁都没有注意过，只有一树鹅黄时，才发出阵阵惊叹，开始追随那明快。我曾从不同的角度与距离，无数次欣赏。坐在树下仰望，在树周围漫步，站在二楼平视，爬上四楼俯视，无论是匆匆一瞥，还是定睛凝望，我们都懂得了珍惜！错过这个时节，那将是明年的黄叶。可季节不能停滞，就像今天早晨，苍山顶一夜之间开始积雪，有一些刺眼，也有一份欢喜。

　　枝头的金黄已渐渐稀疏，顶部的叶片落光了，现出白白的细枝，在靠近主干的地方，还有少量叶片停留，这让人倍加依恋，祈祷他们能在枝头多呆几天。可是，无奈的飘零依旧如约而来。我站在楼上，看见几位学生在树下徘徊，久久没有离去。我下楼走过，他们告诉我，在等待最后的那些叶片，把它留作成长的纪念。我说，轻轻一摇，就落下来了。他们却说要等，等它自己飘落。还说，这个季节，银杏树下都有学生在等——等一片岁月的签证。我一直关注银杏树，可从没有注意过地上的落叶，以为学生打扫了，哪想他们一直在珍藏，珍藏岁月的痕迹。

　　烂漫的花季，也会遭遇猝不及防的风雨，对他们，我们能够做的还有很多很多。家长啊，黄叶飘零又是一年，可属于他们的青春季节只有一次，如果能够，请珍惜。如果爱，请深爱，不要等落叶已经铺满了地，小船已经即将倾覆，爱已走远无可挽回的时候，才说原来我是这样爱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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