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记忆中那一抹绿

　　我是一花痴，喜欢花。老家房前屋后的沟沟坎坎里到处开满了各样的野花，到处皆是黄色的蒲公英和白色野蔷薇。这两小东西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蒲公英晒干了，是一种中药材，乡供销社收购，这是我小时候一项最主要几乎也是唯一的零用钱来源。掐几朵野蔷薇，插在父亲的空酒瓶或者姐姐的空花露水瓶里，这成为小时候老家堂屋后窗口最令我得意的风景。 　　可是有一天，连这最朴素的风景也要和我说再见了。十岁那年的深秋，在浙江舟山当兵的大哥转业在外地，把全家也搬迁了过去。一个秋日下午，我乘坐在渐行渐远的搬家的卡车上，看着越来越小的老屋后窗口发呆：不知道新家的河坎边也有这样漂亮的野蔷薇么？ 　　新家那边没有野蔷薇，只有漫天遍野的盐蒿。哥哥人老实，将离村里很远的一块当地没人要的盐碱地要了来，在上面垒了个窝棚做暂时的住址。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全家人忙于改良这块盐碱地，将上面只能长的盐蒿变成庄稼。 　　父亲看着只能长盐蒿的盐碱地直叹气，而我却没有父亲那般沮丧。 　　新家这里没有玩伴，没有邻居，我放学后只能牵着牛孤单影直的在屋后这块盐碱地里玩。因为残酷的盐碱环境，盐蒿不茂盛，但却长得苍劲有力，枝干伸展有点类似一棵棵微型的松树。夕阳映照下的稀稀落落的它们，有点象古代荒凉大漠下坚守戍边的士兵。恍惚间觉得自己是一个检阅战场的将军，而它们就是列队欢迎我的士兵。 　　远离了故乡，远离了玩伴，也没有邻居，而这些盐蒿在我心里，却就象能和我心有灵犀一般，我不知道它们是如何凭空在这几乎寸草不生的盐碱地里落地生根的。也许有一天一只不知名的来自外乡的鸟儿偶尔路过，嘴里落下了它们的种子，它们和它们的后代就这样和我一样成了远离故土的游子。 　　在我心里，盐蒿尽管没有故乡老屋前的野蔷薇艳丽，但是它也是这白花花盐碱地里独特的一抹生机怏然的绿。盐蒿的绿是悲壮的，盐蒿的绿是顽强的，盐蒿的绿是没有娇柔做作的绿。 　　新家不远处的食品站大院里，有一个大花圃，里面有很多漂亮的花。食品站里有着周围唯一的一台黑白电视机，很多附近的小孩每天晚上去看电视，我趁去看电视时，从花圃里偷些花种子，种在废弃的搪瓷缸里、热水瓶盖里、坏茶杯里……。 　　新家住址上临时搭建的窝棚夏天很热，为了透风，父亲在四壁开了很多洞洞，几乎千疮百孔，哥哥及时发现阻止了父亲：不能再开了，否则就要墙倒屋塌了。不过这些洞洞正好可以放我那些养花的盆盆罐罐。 　　家人看着我弄这，觉得小孩子贪玩而已，未置可否。直到有一天，我的第一盆小花开花了，一家人吃饭时，我招呼着大家来欣赏我的杰作。它就静静的躺在墙洞里，正午的逆光将它的那一抹令人心醉的嫩黄折射进来，令这破旧的窝棚蒙上一层好看的鹅黄。全家人都微微的带着笑意，连母亲也笑了。 　　母亲居然也笑了，我已经好久没有看到母亲笑了。自从搬家后，本来性格还算开朗的母亲就很少笑了，这一年来，母亲患了食道癌，就更没有再笑过，我都几乎忘记母亲的笑容了。那时候姐姐们对我隐瞒了母亲的病情，只是告诉我母亲的病很难治，让我别太淘气，别惹母亲生气。 　　母亲笑了，我很开心。我年纪很小，对母亲的病，我没有什么办法，但是我觉得我养花能让母亲笑起来，于是，我发誓要将家里这四壁墙洞里出出绽放诧异嫣红，于是，我从食品站花圃里偷更多的花种子回来种，母亲有时候也会帮我浇浇水。我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我想让我的花能让母亲病痛小些，笑容多些。 　　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经过小集镇时，看到一个练气功摆摊的人在吆喝卖一种晒枯了的草，说这种草只要随便往黄沙里种了，洒点水就能成活，开出的花很漂亮，还能治很多病。他要二毛五分一株才卖，我那时候口袋里只有五毛钱，是我每天放学路上挖蒲公英卖乡供销社挣的。我整个夏天挖蒲公英挣了4元钱，回家交给母亲了，母亲奖励了我5毛。关于这5毛，我有很多美好的打算，油条是8分钱一根，我没舍得买过一根，我想再攒点，到6毛的时候可以买两本小人书看。但是面对这可以开花又能治病的神奇的药草，我买小人书的心愿动摇了，想到母亲的笑容，我立马用这快捂烂了的五毛钱换了两株草。 　　心肝宝贝般的抱着跑回家，用黄沙种在小罐子里，被哥哥看见了，他很不屑的说：“小弟，你被人骗了，这种草一分钱不值，不开花，也不能做药草，就是海岛上普通的野草。我在舟山群岛当兵时，这种草在海岛上遍地都是，即便晒干了好几年，用水泡泡，它还能成活。” 　　我不太相信哥哥的话，我觉得哥哥是故意骗我的，这可花了我5毛钱呢！我还是非常认真的呵护它，天天浇水，希望它有一天能开出我没见过的美丽的花。没几天，它枯黄的身子就变绿了，但是没开花。我想，可能要长大了才开花吧！可是，等啊等，过了好久，它再也长不大，也没有什么花。 　　哥哥说：“小弟，我真没骗你，这就是普通的野草啊！扔了吧！” 　　我终于相信哥哥的话，我被人骗了，但是我却没扔了它。 　　人生就是这般神奇，一直过了很多年后，我居然在前年又遇见了当年摆摊的那个骗子，他正好是来看病的。但我对他却没有任何恨意，相反却有种亲切感。我和他提前往事的时候，他都快忘记了，明白过来后，他有了点点的尴尬。 　　其实他不知道，即便在当年，我也一点没有怪他。甚至，我还非常喜欢那两颗哥哥眼里“没用的野草”。它尽管没有开花，也不能做治病的药草。可是它神奇的生命力很令我惊讶，即便你很多天不浇水，晒干了，枯黄了，甚至连根拔起成年余，但是它绝不会死去，只要稍微洒些水，过几天，它又能泛出一抹令人心醉的绿。 　　我恭恭敬敬的将它摆在墙洞里，每天给它浇水，每天放学后静静的欣赏它的绿。母亲也喜爱它，和我一样惊讶它生命力的神奇，这种不屈不饶的绿，无法毁灭的绿。它尽管不能开花，可是母亲却也为它的绿而微微的有了笑意。 　　我的内心里，希望它的顽强能带给母亲好运，将它顽强的绿能传染一点给我母亲。可是第二年春天，墙洞里的它继续生机勃勃的绿着，母亲的新坟上却也一样绿草如茵了。 　　那两棵草我一直养了好几年，它是我少年一段灰色生活中难得的一抹绿。 　　我喜欢花，它能令你平淡的生活美丽起来，我也喜欢平凡的绿，它代表了生活的希望。有一天，屋后的盐碱地在全家人的辛劳中不见了，盐蒿换作了茂盛的庄稼。又一天，我外出读书了，我的人生之路又延续了一个新的征程，我的旅程可以没有鲜花陪伴，但是不能没有这路边绿的风景相送。有一天，新家窝棚消失了，墙洞没有了，新房代替了旧房。可是，我的内心深处，那个个绽放绿意的墙洞永远萦绕心头。 　　后来，我又走了，新家变成了第二个老家，我的心啊！就这样在两个老家之间来回漂泊，它们是我内心永远的的一抹嫩绿。 　　前不久，我的车库前的砖块缝隙里悄悄挣出了一抹不起眼的绿，我进出车库时，小心翼翼的不让车子压坏它。在这水泥森林的世界里，这一抹绿是多么难得，它硬是从水泥夹缝中向上努力挣扎。它是一根不知名的小灌木，终于它慢慢长大了，有一天，我用小拇指比试了一下，几乎快一样粗细了，这令我惊叹这绿的顽强。 　　可是有一天，我下班回家的时候，却发现车库前这抹绿却不见了，上面堆了邻居装修后的一堆建筑垃圾。我心疼的扒开砖头瓦砾，一根光秃秃的枝条病怏怏对着我无声的哭泣。这绿面对自然是顽强的，可是在人的面前它又是多么弱小。 　　喜爱绿的人，人生是绿色的，远离绿的人，你的生活是苍白的，人生不能没有这一抹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