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遭遇失落

遭遇失落
武志强 　　若要新生，先问：“有过失落吗？”回答是肯定的，而且就在刚才我还深陷其中。我看见过去的影子。时光是一位隐形老人，他对大地上发生的一切都看得明白。 　　是在一个有阳光的正午，我又走在很久以前的路上，拐弯处有一块褐色的大石头，平稳地蹲在那儿修炼千年似的，遍体苍苔斑斑。石头下伸出一枝金黄的野菊，小小的太阳，有一股细微的沁香。近旁有几株树，已不是很久以前的样子，长成枝繁叶茂的大树了，其中一株还铭刻了我的名字，但现已了无踪迹。环顾四周，就是一些野草地，视野空旷。 　　我有些疲倦地闭了会眼睛，睁开来，恍惚中面前有个影子，不知从哪里而来，是从草丛中？树木背后？还是石头的另一面。一定是我看不到的地方，才有神秘兮兮的它。 　　它是谁？是我吗？淡蓝色的影子。伸出手来相握，竟找不到它的手指，都失落到哪儿去了，这么抽象，单薄的就像一片落叶，无手无足，也没有嘴唇和眼睛，不能表白，但又在表白，确切地说，它不是生命，不是人，而是记忆的一部分，而时光又如此的稀释了记忆，简直不敢相认。 　　置身在如此空矿的原野，看不见鸟的影子，周围都静物一般，不能不感到天地之肃穆，不能不生一种莫名的恐惧。但我就听到它的心跳，感到那遥远岁月的呼吸，说不出来的气息，在向我逼来。我看到它的毛细血管成网络状，那里流过我的血液，现在我身上流淌的就是来自它那里的血液吗？ 　　一定是某种强大的失落使它深陷这里，不可自拔，有如孙猴子被压在山下要等唐僧来揭帖解救。但我不是佛性十足的唐玄奘，我是凡人，但经年的岁月给我镀上一点佛性也未可知。我只是由于一个偶然的原因来到这里，但我能拯救它吗？或者说，我能自救吗？“噢，人啊，你当自助！”这是英雄贝多芬回答一个向他提及上帝的朋友时说的，我不是英雄，我很渺小，但我有上帝，比如此刻面对过去的影子，我能超越吗？超越自我，走向新生，是一切救助的途径。 　　而且，我不能不怀疑，这块石头是我坐过的吗？我怎么会坐过这么大的石头，那时的我确实很小，如一只蚂蚁。我不知道，就像一个似曾相识的梦，无法给予一个确定的回答，还有这野菊、这几株树，这些草地，这天光云影，还有好多，我曾拥有而放弃的，也因放弃而变的陌生的。失落之后还有失落，就像一笔宿债，追还不清。我担心自己又一次的失落，担心自己不可自拔，那我将被影子埋葬，多么可悲。 　　现在再看这影子，飘飘忽忽，不可捕捉，但它离我这样近，让我不能怀疑它的存在，我感觉到它的存在，清晰、逼真，也许感觉中的存在才更真实吧。 　　
　　我想告别，它让我惶惑、不安，它也会离去吗？以何种方式离去？我用力推它，我几乎痛苦、绝望地推它，等我收回手来，它还在那儿，没有表情，一个模样，那种我无法描述的模样，我似乎听到它的嘲笑，它挡住我的去路，我几乎要哭泣了。“亲人啊！……”我几乎要大喊了，但四周是这样肃静，没有一点声响，听得见血液在呼啸。 　　我得等待，耐心点。 　　只是我说什么，它也要说什么。我想说什么，它也想要说什么。在它面前，我必须赤裸裸，任何欺骗都是自欺。需要一次坦率、真诚的对峙，需要彻底放松，或许就能够打通一切关节，让血液重新新鲜欲滴，让欢笑都出自我本真的生命，还有悲痛时的泪水，忧伤时的沉默。 　　我想扶起野菊花，但它总是又耷拉下脑袋，象一个问号。也许萎缩与无奈只是我的感觉，它依旧是生机勃勃。感觉不可靠。我要驱除感觉，哪怕脑海一片空白。我晃了晃身子，平衡一下，重新找到自己生命的支点。是的，我渴望，由脆弱到坚强是一种生命体验，由渺小到伟大是一段生命旅程，让我破碎的生命重新组合、凝固，让岁月的撞击能听到更猛烈的回声，就在这回声中，让我挥手作别，让我升华，让我超越在一切失落之上。从天空回到大地，重新找到扎根的土壤，不再是过去的重复，而是新生的起点。在手掌的微湿，心的激跳中，我看到一个全新的我。 　　风在升起，吹动，树叶喧响，宛如翩翩蝴蝶，阳光与这群蝴蝶静静合唱，金黄的、紫红的、淡绿的交响曲，我感到鼓舞、力量，甚至幸福，我不能不沉醉，不能不闭上双眼。 　　等我睁开眼睛，不见了我眼前的蓝雾，那一片过去的影子，在歌声中飘逝了，无影无踪。我真的又一次失落了吗？失落了失落。回首人生，已是千疮百孔的失落，何处不相逢，何处不相识。也许，还不到吟味失落的年纪，但失落使我心态变老，记忆里苍苍茫茫，如烟缥缈，不知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把自己看成另一个自己。 　　常常痛感于失落，一种无法挽回的悲怆使我窒息。我是还能走在从前的路上，也能找回昔日的梦，但我再也说不出从前的话，找不回从前的自己，就像从一片落叶的脉络上，我能读出它生命的是什么呢。我将永远不能明白自己。但又是失落使我的生命从无到有、从少到多，由单纯到丰富。人生的经验从失落中来。每一次失落都有所回报，爱与恨，甜与苦，成功与失败，又是这样不容推拒地加固我的生命。没有告别的告别。我还有什么话可说。来也如是，去也如是，来去一如，清风万里。曾经有种种筹谋，谁知救助竟在不经意间，冥冥中，真有佛在指点吗？ 　　佛即自己。走出迷途，头脑清醒，耳聪目明，通体大方无度。我不由放声大笑。大胆往前走吧，前方才有更好的风景更现实的人生。 武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