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情浓渺恰相思淡　

　　　　　　　　　情浓渺恰相思淡　
　　　　　　　　　　　　　文/冯顺志

　　南方的夏秋两季暧昧不清，日子进入了初秋还和盛夏的燥热不差几多。长长的难耐的溽天，把人囚禁在蜗居斗室里躁动不安，像我这样在室内也排斥人为的调温器的人，日子就更难熬了。整日的挥扇驱之，食寐不香，搅得人难得安宁，要寻来自然的清凉更成了奢侈。北方四季分明，大大减少火炉般的煎熬，南方人总是要比北方人多挨些苦夏的日子。日子滑到中秋时节，不知哪天正午顷刻被一场暴雨肆掠之后，才有了秋意的感觉，秋的意境是秋雨带来的，它传达着细腻绵长的伤悼、孤寂的意蕴。这场雨来的真好，溽暑便从这急骤的雨帘中溜走，预示清凉饱满的绿荷秋季的到来——这是怎么一个令人向往的日子啊！　　雨后的轻爽自是会有别样心境的给予，秋悲的念想每每在这样的情境下会不由地从心底里袅绕升起——情感的闪动、怀恋的情素、心灵的寂寞一并涌上。“燎沉香，消溽暑，鸟鹊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乾宿雨，水面清圆，——风荷举。”这首词一直被人们视为思乡念人的杰作。呵！在念想一个人的时候就像鸟儿一样感受到巢中的温馨与安宁，难怪乎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称这位北宋词人这首词为“真能得荷之神理者。”他说的是能够念想的人是神——周邦彦是第一个人间思念故乡与故人之神。 　　她还好吗？不仅是被在这个潮湿的时节景致所濡染生花开来的情绪，也在于身心疲惫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勾起和自己深爱的女人在一起的美妙时光，那种感觉需要季节的氛围来烘托，便将思念的对象细细来品，生怕漏过每个美好细节，铭心镌刻的记忆在此定格了，往往成了日后相思缠绵的心痛。 　　念想一个人真好！我站在窗前对着滴答滴答的雨滴发问：她好吗？ 　　拨通她的手机，从无线天空传来她恬言柔舌的声音：……你也好吗？我知道这时节你大约会来电话……两者毕竟都有这样的心灵感应，相互都知道对方对雨天的喜爱，据说喜欢雨天的人性情比较忧郁愁绪，我是否在与她多年的相处中也被感染上了这忧郁的情结呢？ 　　柔蔓恬静的语音让我心颤跳不已，是啊，有好些日子没见面了，于是我们约好到一家清净的名曰“农家茶楼”喝茶。 　　她永远是美丽的，一身时尚的连衣裙穿着，秀外惠中、小鸟依人、风情万种地飘至我的跟前。一双姣花照水的眼睛仿佛永远笼罩着一片无法排遣的忧愁，那对能盛出美酒的两靥实乃有着惹人怜爱的“笑靥如花堪缱绻，容颜似水怎缠绵”之美态。 　　入坐，我欲打开话匣子与她滔滔不绝，她打了个手势说：现在什么都别说，我先为你沏壶茶，让你尽心品尝。她拿出自带的茶壶摆好，取只玻璃杯倒入山泉水，摁开电炉烧，不等我吸完一棵烟的工夫水就烧开了。她先把紫砂壶整个儿的烫一遍，用粉红色的蔉柔细乾布趁热擦拭壶身，再放入茶叶倒满水，大约十来秒后倒出，把小杯也烫一下，再次注入热水，倒满，盖上壶盖，再用热水把茶壶从头淋一遍，特别把茶壶透气的孔封住，让茶的香气闷在壶中一会儿，再用养壶笔均匀地用茶水扫茶壶外身一遍，用干布擦干壶身，倒出茶水在小杯里，这时茶香四溢，我便也闻到，她轻轻地放在朱唇边抿了一口，水汪汪般的眼睛朝我撩了一下，自觉满意。她整个儿倒茶嗅茶喝茶的动作很优雅、迷人。她柔荑的手轻轻拿起钢叉子把小杯递到我面前，蓦然一笑说：你尝尝，味道如何？！我想不就是平常喝的茶吧，喝多了，大多上品的茶的味道都差不多。但见她在一边像赏品一件好东西那样看着我，那样的郑重其事，让我庄重起来，正好身子，端起小杯，轻轻嘬一口，一股香气沁人心脾从鼻中溢出，回甘没有一丝苦涩，口舌生香。 　　我被这一阵清香包容浸淫着，心像被一泓清泉冲洗似的无比清爽。我问她这是那道茶？如此奇香了得。她说是我上次送她的铁观音。我诧异地望着她，说不会吧，我长期喝铁观音，且是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品种，自己沏用、出差在外也带上让朋友们来冲沏，却从未喝出这样的美妙的味道。她澹然地：喝茶，好茶叶，好壶，好心境，一样不能少，尤其要有好心境，才能沏出好味道。你是做学问人，一定对明代许次疏的《茶疏》不陌生吧，他说的“茶滋于水蕴于器，汤成于火，四者相连，缺一不可。”当然还有个如何把壶养得好有关。茶壶养得好沏同样的茶味道天然有别。喝茶的过程也是在养壶，不时用热茶水顺带着给壶身上也来点，一来可以促使里面的茶香味发得更足一点，使壶身内外受热而增加透气性，为使茶水分布均匀，用养壶笔把茶水均匀地分布于茶壶的外围，让它快速收干。喝完后拿茶巾擦净，久而久之就能养出光泽来，年久的还会有一层叫做包浆的附在壶上面。最后喝完了茶，让茶叶在壶里闷一闷，在陶瓷兜里的茶水再泡一泡，久而久之茶的香气充分渗透入紫砂这种特殊的吸味的材料里，往后泡出来的茶就会更香浓。紫砂这东西是吸味的，最高的境界就只冲入开水到壶里倒出来的也是有香味的茶水了。为什么同种茶经不同的人手泡出的味道而不同，这和时间掌握与当时人的心境不同所至。养壶一定要注意用一只壶沏一种茶，沏哪种茶就用哪种茶来养那个壶。比如用来沏熟普的就要用熟普来养，沏生普的就用生普来养，沏铁观音的当然就用铁观音来养，前提是沏以上每一种都是用不同的壶来冲，如果混着泡，这茶就不纯了，这就是“一壶不侍二茶”的说法，就像专一的爱情。所以爱茶的人家里都会备很多茶壶，一方面是收藏，一方面是对于不同的茶用不同的茶壶，养得好的茶壶人对它是会产生感情的，如我现在对这套紫砂壶就很有感情。 　　呵！她居然对茶道有如此的修炼。面对眼前这位灵巧、高洁、贤淑的女人，我一时说不出什么，只是静默地品味着她，有时静默能产生更多的感应。 　　她连续为我斟了几杯，让我满享道道口福，她含上一小口在嘴里停留一阵子再徐徐咽下，接着说：茶其实也会醉人，比美酒有过之而不及。所谓茶胜似美酒醉人就是心醉。喝茶时最讲究的是茶的色香味，也要用心去体会个中味道。喝茶的时候不停的拿茶巾在壶上擦拭，不让茶垢停留堆积，只留下香气与茶精在壶身内外，在品茶的过程中养壶，在养壶的过程中品茶，其实养壶有如养心、养性。壶因人的供养侍弄才有了生命力，没了这个人的特质，壶不过是盛茶的罐坛瓶而已。养壶的过程很漫长，需要耐心。要在品茶的过程中养壶，同时也是在养壶的过程中品茶。所谓养，是需要时间去培养，需要用心去完成，需要过程去完善，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而养壶的过程犹如人的感情保鲜的精神活动，对感情要用心去养，带着单纯的心思，细心地呵护它。当然感情保养同样包涵双方的相互包容、理解与信任。感情保养好了，无论是百年还是千年修来的共枕眠，只要心中有爱，方能风雨如磐，爱的箴言永驻心间。她用静谧和平话语诠释了茶道与人的情感之真谛。我舒心地听着她话中美好的韵味，恣意享受着她这美好的一切，犹如源源流淌的温泉汩汩涌出，缓缓地滋润着我干涸的心灵。 　　汤色金黄，入口滑爽，品啜甘霖，人也变得清雅起来。茶楼外一片喧嚣景象也多添了几分温馨，没有丝毫的奢华与躁动。尽管人与茶楼都处在都市闹区，却然全然没有往日的商业气息，这便是一种心境。 　　我们边啜边闻，浅斟细饮，聊了很多过去从未谈及的话题，每个话题似乎都能熠熠生辉。我又向她谈及我年轻时常跟她说的那两句诗：“叶的飘零是风的错误？还是树的不挽留？”她没有言语，只是点了点头，似乎悟出我此刻的话中之意，此时无声胜有声——其实生活本生无处不在哲理的思辨中度过我们的日子。现在我们再也没有过去的争吵，再也不为那无法说清的“错误”和“不挽留”而黯然伤神，彼此都在成熟中见现了对方的豁达与美好，所有的一切在友好的、恬然的、和谐的氛围中进行。我们交谈的话语和无声的心语就像两条河流那样朝着一个方向自然流淌，滋润着各自两岸的生命，还原到生命自然本色中的恬然。此时我与她完全交融在茶与壶、人与情之中了。

　　在这宁馨的茶楼里，是她让我隔离一次喧嚣与嘈杂，心灵得到从未有过的慰藉与通透。 　　时辰已是黄昏，我们走出茶楼，并肩走到分别路口，这段不远的路程我们没有出声。站定后，她抬头望了一眼西天那雨过天晴的凄艳晚霞，深深地叹过一口气后，把目光收回到我身上，凝视着我。她娇丽的脸被霞光映照得分外的红晕，安然且生动，不知站了多久，才缓缓地伸过她那小巧白皙的手，柔软地埋在我阔大的手心里，深情地说：“只要你感到寂寞了，就给我电话，你累了想要我为你沏茶，我会到你身边来的。你太拼命了，总有做不完的事，写不完的东西，你已经到了这把年岁，该是为生命卸负担的时候了。答应我，别太累了，好好珍惜身体，保重！”说完，转身朝着我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久久地站立着，是她的静谧、优雅、妩媚、聪慧、善良，让我回味无穷；我无从知道是什么魔力让我欲去还留，我只知道是她美丽的生命所散发出迷人的气息俘获了我的情智，促我在短时间内精神世界得以升华。这次的相约，她又一次完成了我生命中一次完美的涅磐，我断定从此以后她便是我永远的心灵港湾。 　　望着她渐渐远去一袭充满生命活力的、碎花紧身拖曳的连衣裙包裹着苗条身段的背影，此刻被凄艳的晚霞燃烧得愈加浓艳，一股绮丽而又迷离的色调占满了我的心怀，瞬间眼角潮润起来，心头漫过无尽的凄清与惆怅…… 　　　　　　　　　　　　　 　　　　　　　　　　　　　　　2008年9月12日 子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