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整理

整理 文/李云
　　家中书满为患，床头，沙发，茶几，桌上到处都是。近两年订阅的所有杂志，中外文学名著，像春天的花瓣一样散落在那里。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我拥有如此多的书籍，原来我还有那么多的书没有认真读完。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加，每月至少会收到好几本。我在网上还会一时心血来潮买回一些。数量众多的书增添我虚荣的同时又加深我内心的惶恐——因为我从不曾从头至尾完整读完一本。陀思妥耶夫斯基《少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绿色淡雅的封面。厚实的纸张。书被翻至26页，却永远停了下来。看得出来，我再也没有阅读的兴致。“我想，我是喜欢她那独立不羁的性格”。这句话下面被我用红笔重重打了一条横线。是在什么情况下打的，当时我在想些什么，不知道。“独立不羁”，曾是我生活的全部理想。十年前我喜欢这个词语，现在我仍然喜欢。我喜欢过的词语还有类似“个性”和“张狂”之类的。书的扉页上注明购买的时间和地点，1990，乐山新华书店。等等，想起来了。那时我在乐山师院进修中文专科。同行的还有荣均。当时我们长的一样瘦，现在他起码比我重了四十斤。十多年前我开始认识地主韦尔西洛夫，“这个高傲的人与其说是被社交界赶出来，还不如说是他自己把社交界从身边赶开的好，因为他的神气显得多么不受约束”，直到今天我也没完全看清他。有的人在我心中永远是个迷，就像我对别人来说也是一个迷一样。 　　一套《世界中篇名作选》，五大本，漓江出版社1983出版。大概是上师范时在交通大学的书店买的。我的学校和交大仅一墙之隔，规模和气派却不可同日而语。我以一个师范生的身份走进交大的书店，内心充满自卑。生怕被人发现不是交大的学生而被赶出来。好在我还是如愿以尝把它买了回来，花去了母亲给我的一个月的零用钱。我曾认真读过里面的一些篇什：《伊凡·伊里奇之死》《爱情故事》《卡尔美拉》《第四十一个》《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等等。第五集的扉页上，我用钢笔工整地抄下这样一首诗： 　　手绢·苏阿芒 　　在我们痛苦的分手后
　　船已渐渐离开
　　我看到你还在远方
　　向我挥动着手绢 　　你的手绢就好象
　　海鸥在蓝天飞翔
　　在无尽的黑夜里
　　在我的梦中飘荡 　　诗是通俗直白的，却很符合我的胃口。那时我一边读书，一边做着浪漫蒂克的美梦。满脑子都是对女人的幻想。我爱上了班上一名女生，并为她神魂颠倒。我试图用小说和诗歌来博得她的好感并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事实证明我的一厢情愿的想法根本行不通，她从来就没有正眼瞧我一次。我为此痛不欲生。许多年以后我听人说女人天生有被别人追求的虚荣，我不知道她当时有没有把我的想法当一回事，哪怕是一丁点的想过也成，足以让我回味一生。我为她做过很多蠢事，故意喝醉酒，或是装疯卖傻，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引起她的注意。上体育课的时候，就赖在教室里，偷看她的日记，或是写纸条偷偷塞在她的书本中。每周差不多要写一次，可从来就没收到过她的回信。她越不理我，我越是疯狂地写。这个在她看来有点无聊的游戏一直持续到毕业为止——从此以后，天各一方，我才彻底灰心。处于相思中的男女大概都有理由认为自己是天下最痴情的人，我也不例外。那个时候，我的心里一直充满着林黛玉似的忧郁，既甜蜜又伤感。毕业后，她分在县城的一所小学，我则回到我原来上学的乡中。我们很少见面。去年在城里看见她，早已失去往日的美丽。她牵着自己的女儿，在商场购物。小姑娘长得很像她。我远远看见了她，赶紧转过身去。我不明白，时过境迁，我为什么还是那么不愿意见到她。 　　一本书里夹着我成长的年轮。在收拾这些旧物的时候，我的心沉浸在过去悠远的时光中。回过头去，我渐渐看清自己。“船已渐渐离开”，一个人已走得太远太远。 　　一本电话簿从书中滑了出来。我记得自己有过这样一个本子，可需要的时候老找不到，没想到它像变魔术一样蹦了出来。我的电话簿上记着很多人的名字。我略略翻了一下，大致如下，同学的，朋友的，同事的。这至少是五年前的号码了。五年中有多少人换了新的号码，不得而知。只知道朋友之中，有一个已经不在人世。属于他的那个号码已经永久的消失了，我今生再也不会拨打了。可上面记录的电话号码我真正打过几个呢？好象并不多。自从我的内心有了新的想法以后，我需要的电话号码越来越少了。经常用得着的也就那么几个。 　　我是在一本书与另一本书之间的结合部偶然发现这本电话簿的。棕色的封皮包裹着里面的纸张，有几处已经开裂，露出黄色的册页。面对着它，我的思维足足停顿了十来秒钟，像突然间见到阔别的老朋友一样惊奇。然后我翻开它，从里面搜寻我过去生活的踪迹。一个号码往往代表着我与周围世界的联系，是我通往世界的另一条通道。而这样的通道有无数条，上面记的满满都是。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有意关闭了一些，只和几个熟悉的号码打交道。它们已经铭刻在我的脑海中，再也不需要记在本子上。电话簿就这样被我遗弃了，可怜巴巴地趴在一堆书里。从这本电话簿上记录的名字显示，有一段时间我的交往还是相当广泛的，有县里面的个别领导，教育局里的一些熟人，乡政府的某些官员，各中小学校校长，还有社会上的一些知名人士。三教九流都有。我不记得曾经托他们办过哪些事情，通过我的电话向他们传递过怎样的声音和语气。我只知道我想办的事情没有一件搞成功。这至少说明，我和他们的交往有些虚弱无力。从我这一面看去多少有点逢场作戏的意味。我让好些电话号码从我的脑海中消失，通过有限的几个保持和外部世界的联系。这是无奈和必要的，为了我内心的想法。朋友固然越多越好，但一生中能有几个互吐心曲，心心相印的也就足够了。 　　我的前面已经堆着很高的一撂书了。我一本一本拂去书们身上的灰尘，把它们码放得整整齐齐。现在我要把它们放到书架上去，那才是它们应该呆的地方。在吃力搬动书的过程中，又一样东西从书页里掉了下来，捡起来一看，是张过期的彩票。上面密密麻麻写满数字。有一个时期，彩票就是我错乱的神经。我梦想通过它来实现自己想要的东西：票字，房子，车子，并阻挡来自别处的鄙视的目光。可老天最终没让我的阴谋得逞——它不会轻易让一个人一步登天。我知道，在小镇上还有很多人依然在做着这样的美梦。 　　受我的影响，女儿也在她的房间里整理她的旧物。相比而言，女儿的东西简单多了。她需要整理的东西还不是很多，哪像我一脸的沧桑，随便收拾一下，便惹出许多故事来。女儿的生活还是一张纯白的纸张。女儿已经初中毕业，过去九年的书大概再也用不到了。她想把它们付之一炬，或是送到废品收购站。女儿年整理边咬牙切齿地说：这些折磨人的书啊，让它们通通见鬼去吧。我在一旁幸灾乐祸，别高兴的太早。万里长征才迈出第一步，以后要啃的书还多着呢。 　　女儿不要的东西加上我的足有两麻袋之重。我打算找个人来收购。女儿很懂事地说她去找人，说完兴冲冲跑下楼去。不一会儿叫来一个收废品的中年人。两麻袋的费书费报纸，总共卖了三十元钱。未经我允许，女儿已将它据为己有。
　　在整理这些旧物的过程中，气氛沉静。窗外艳阳高照，风像往事一样在窗前荡来荡去。我感到有一道阴影从岁月深处探出头来，向我投来问讯的目光。我知道它想要问些什么，但我无法回答自己。是焉？非焉？谁能说得清楚。 （约2847个汉字）
　 李云
四川洪雅县高庙中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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