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奔走的麦子
2022-01-14叙事散文丁香笑雨
大地空旷,显现白云和雪花的回忆,把一片辽阔的宁静给我。放牧白云,透过雪花张望,原野上开不尽素净微行的白色野花,漫天繁星一般,象无数星光闪烁生命的痕迹,从很远的地方来,到很远的地方去,散落得满地都是。静悄悄的野花,奔走到我脚边,一些生活的意想……
大地空旷,显现白云和雪花的回忆,把一片辽阔的宁静给我。放牧白云,透过雪花张望,原野上开不尽素净微行的白色野花,漫天繁星一般,象无数星光闪烁生命的痕迹,从很远的地方来,到很远的地方去,散落得满地都是。
静悄悄的野花,奔走到我脚边,一些生活的意想陡然凸现。收割后的原野,可以盈掬的麦香,麦子的歌声在尘烟滚滚里四起飞扬,柔软下去又鼓胀得跟小山一样的麦草堆;不上垆邸微黄浓烈的麦子酒一饮而尽;蔸根火、黑陶碗、煮沸山边清泉,沏滚滚的头遍绿茶。沸水注入它的身体,碧翠的茶叶藏满整整一春的风和日丽,潜伏守侯的平平淡淡的日子就花团锦簇、热气腾腾、跟炉中的碳火一样滚烫滚烫。这家起了新瓦房,那家娶了新媳妇,隔壁的人家昨儿晚上添丁进口,哪家的闺女明天就要出嫁……
“快看,送硬的来了”!一直在门口玩耍等待的孩子们,有一个眼尖腿快,转身跑进里屋,这么一喊,一屋子的人,忙乱了一屋子半。门里门外的亲朋好友早就等急了,而新郎还在远远的小路上。红灯笼一跳一跳,象是逐渐靠拢的一颗心,一点点明了,直到透明炽热得可以捧在手上。这不,嫁娶的日子就这样不知不觉来临了。
蜿蜒熟知的小路,暮色中一盏红彤彤的灯笼,送硬的队伍一行六至八人,最多十人左右。只见新郎挑了满满当当一担“圆子”,盛满新娘明天要穿的嫁衣鞋袜,“离娘钱”就悄悄地躺在这两个柳条大笼的某个角落,十二个离娘馍放在两边圆子的最上面,用新枕巾盖了。他们说说笑笑,一段并不很近的路程,好象还没记得怎么走,就到达了。抬头一望,一座座金山似的麦草堆旁的场院上,甜蜜和欢乐在暮色中弥漫。人们眺望着、议论着,倾听着、欢笑着。孩子们在人缝里猫着腰追逐嬉戏,一不留神踩了谁的脚,“这碎鬼!”在他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一巴掌,那孩子一笑,便鱼儿一样隐在了人群的深处。
青烟袅袅,噼里啪啦好一阵清脆的鞭炮声。袅袅青烟里,新郎、伴郎伴娘以及他的几个铁哥们入了正屋。那一满担的物什就放在堂前最显眼的地方,新郎和他的同伴早被请入等待已久的席间,那圆子上面的枕巾一次次被揭开,一双双手把一件件衣物拿起,端详很久又放下。赞叹的、向往的,高了辈份的姑姑、姨姨、婶子们后悔自己生得太早,没能赶上这好时月。
有人悄悄问起“送硬”的来历。被称做“陪女婿”的伴郎和妻子,因了儿女双全,婚姻美满,且又能言善辩才特意派来引媳妇的;现在,他思谋良久,摇头不知。不知倒罢了,今天说什么可不能让他轻易摇头。不等他摇头,伴娘灵机一动,笑得跟朵花似地说:“兴许老辈的新媳妇多是咱庄户人家的闺女,都穿浆洗的衣裳,上轿衣裳全上了浆水,这么一送就叫开了吧。”这个解释使人信服得一一点头。桌下,伴娘的脚轻轻碰了一下丈夫一下,丈夫及满桌的人都笑了,笑声中他少不了给妻子一个赞许的目光。夏收后的人们,连笑声里都带着日头的颜色,欢笑的脸上溢着一层兴高采烈的黑红。于是,夏天一样热乎乎、火辣辣的日子,就常年住进他们心里。淤积的沉默,从躯体中挣脱出来,畅快的表达欢声雷动,纵情为声声粗犷的酒令,擦过广袤的原野。
微风送来花草树木的阵阵清香,还有麦子在风里扬场的气息。两颗心偶尔隔门相望,难以言传的幸福,一道无形的火花闪烁,仿佛有毕毕剥剥碰撞的轻响,被淹没在那年那月那日的那个夜晚,静静地,悄悄地。最静的是这位待嫁的清淑的女儿了。她上前见过明日将要带她归去的人们,简单的问候、羞涩得为大家斟酒。娘早就吩咐过了,今天喝酒,酒不单行,一定要让喝个满满的双杯。酒一杯一杯双手敬上,伴娘如邻家姐姐好象熟识她很久很久了。她叫她“嫂子”,嫂子问长问短,关爱有嘉。末了,伴娘指着新郎说:“他还没喝呀。”她更羞涩的为他也满斟一杯,望着他喝下去,再斟一杯。他憨憨地望着她笑,一饮而尽。他喝完了,她感觉自己象是微微地醉了,心里一阵发热,要不就是这麦收后的天气真的热了呢。一副清山丽水的模样就面若桃花地逃回自己房里。房中等待的尽是闺中密友、姐妹、表姐妹。顿时,鹊起的笑声似这初夏青绿浓密的细叶,覆盖了屋宇的天空。夜深了,那些笑声渐渐坠入土地,被种在夜色里,植入了生命的田壤。
新郎一行踏月而归,伴娘连夸这家长辈贤惠。刚才一路,他们还担心老人家会嫌离娘钱少而不乐意,没想到,这象征性的财礼岳父母还推辞了半天。伴娘为此藏在舌尖下的话也只有放心地咽进肚里。
夜很静,蜿蜒的山路上,她的笑声回荡,盖过偶尔一、半声清夜里鸟的啼鸣。她的兴致丝毫未减,又说起某次送硬的事。她把两千元的红包交到那位岳父手中,没多时,那岳父把她叫到一边说:“这孩子,我平时把他稀罕得跟个啥似的。你说,他怎么就这么不醒事呢?”一连重复好几遍。她懂他的意思,无非是嫌钱少了,爽朗地一笑,拉他坐下:“叔,他挺孝顺的,刚才路上还惦记着这以后家里少了口人婶子会更劳累。先这样吧,他以后肯定会好好孝顺您的。您多年在城里工作,人进了城,思想肯定没撂在咱乡下,呵呵,得是?!”那位岳父迟疑了一下,点头,也爽快地笑了。她也笑。
笑声渐悄,各自想着明天的事,相互提着醒。睡吧,明天还有好些事要做。各自散去。
她怎么也睡不着,一颗待嫁女儿心,一段足够她回味一生并被他拥有的恋情。朦胧而恍惚的睡意,生命原力激荡,一切让生命尽情任性、蓬勃生动的舞动,强劲有力的表达,如一阵排山倒海的力量将她击倒。她倒下去,原野无际,仿佛一野滚滚金浪在烈日地炙烤中,雪亮镰口上一季待收的麦子,在挥汗如雨中倒下、倒下……
一片喝彩声中他们手牵手双双同时入了洞房。结婚仪式结束的瞬间,各方有人将他们推了一把,谁先跑入洞房,就是将来主持家事的“掌柜的”。推他们的人不免有点小小的失望;算不得什么,转而为这对新人一开始的默契而大声欢呼。
“哎,谁招呼钉门帘哩?”主事的老者一发问,立刻有人应了。 新娘的弟弟站在端来的板凳上,在姐姐的卧房门框上钉钉子。今天除了他有兄长、弟弟,谁也无法取代他的权利,别看他钉得很不熟练,一锤一锤,锤锤都锤的是钱。钉子一个歪了,另一个总是钉不深,凑凑合合把门帘挂上,红包可少不了他的。两颗钉子,一颗钉子一百、两百的,事先都包在红包里了。记得娘的话,他还推让了一番,那长者威严而和蔼地说:“甭客气,这是老规矩!”红包塞进他兜里。 老者忙他的去了,弟弟满心欢喜地去找自己的亲友。还别说,他今天也是很有功劳,硬是排开人群在里屋接应姐夫,强行给他开了门;眼睁睁起身的时间到了,姐姐就差一只鞋,哄了小表妹,给她一个小红包帮姐姐讨出鞋子。 新郎及昨晚一干人在席间坐定,桌上酒菜决不能大吃,象征性的几口,乱了盘子即可;这时,伴娘悄悄地“偷”两双筷子、一对酒盅,这是她今天除了把新人领回家的又一重要任务。桌的一脚,整把的红筷子、两个新酒盅早就预备好的,再巧妙的袖了去,放回昨天晚上的圆子,弟弟把姐姐从里屋背到场院外,新郎他们起了席,人们忙乱地搬嫁妆。新郎新娘准备上路。 弟弟把姐背出门去,娘眼泪一颗颗滚落下来,叹一声:“女娃菜籽命,泼出门的水,嫁出门的女。我娃脚没按地,没带娘家一点土尘尘就走了。”女儿一门亲,这话从来没有今天这样牵动着娘的念想。 热热闹闹地带走嫁妆,女儿走了,家里人走了,亲朋好友都跟了去。娘不能走,留下来的传说,孩子魂在家里,门是千万不能上锁的。所以,出嫁的路上,新娘手上不离一面小镜子,妖邪被照见就会落荒而逃。娘忽然记起了什么,去看她放过的东西:巧手二姨包的四十个娇小秀致的“屁拓饺子”;两个,一个盛盐、一个盛米用红纸封了的盐米碗碗;插两根葱的交叉水。那水是沿州河一直往上,终于找到河水分岔又合流的地方灌来的。 一样没落地都拿走了。娘放心地嘘了口气,她也终于可以歇一歇了。娘很满意,一切都是她找的“全欢人”为女儿做的。伴郎夫妻、包饺子的二姨,连缝被褥的都是。他们全是儿女成双,日子滋润,和睦孝顺的主,一定能为女儿引来好日子。只是这饺子的名字太不好听,娘想。据说古时候,这些饺子就盛在一个木匣子里,放在新媳妇花轿的座位底下一起被抬回婆家,因而得名。饺子要待闹房结束,伴娘泼红艳艳的油辣子,炒绿茵茵的香葱花,用交叉水煮出两碗饺子,拆开盐米碗,加了盐,再放上几粒米在锅里,叫做“缘发汤”,是为他们种下份的意思,其他人谁也不能分享。娘疲倦的面容绽出了一丝微笑。他想,这老辈的规矩也不是全不好,先人体贴自己的子孙饿了呢。听她的娘说,老年那媳妇,娘家害怕女儿嫁过去没有机会如厕,一大早煮四颗荷包蛋顶一天的干粮,夜里早饿了,“缘发汤”就多少能给她填填肚子。这交叉水里插了葱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夫妻同心冲向前去奔光景呢。不知道,娘没听谁说过,自己想的。 娘吃了点早上招待自家亲友的“缀锅子”米饭,睡去了,婆家正忙得不可开交。 “哎”! 新郎揉着眼睛应一声,走出来。不停有人喊他,他就是睡不醒,昨晚睡得太迟了。有人找他说了个事,他得跟父亲商量。找了几处不见,最后到他的洞房,压床的全是他的朋友,一张床上躺了五六个,“跟拥葱哩一样!都快起来帮忙,嫂子等着铺床呢!”这“压床”也是老规矩,只有自己的父兄、现在演变成自己的朋友也行了,另外就是“全欢人”。昨天晚上,新郎见了个地方一倒,不久天就亮了。他的母亲为他准备今天接媳妇的“四水礼”。这里面少不了一个用红纸拦腰捆了的猪肉“礼吊子”、点心、一瓶酒,再随意凑上一样。嫂子铺床来,床的四角各压一双核桃,床的中间一大堆花生栗子大红枣,皆为“早生贵子”之意。婆婆进来,抱了个木墩子就要放在床边,嫂子笑着推她拿出去,说都猴年马月了谁还兴这个呀。婆婆抱了墩子边往外走边念念叨叨:“床前搁墩子,来年抱孙子”。她抱着墩子就真象抱着孙子一样,嫂子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笑声一阵高过一阵。原来,新郎的父亲被他的老友用印色和热气腾腾的灶前那烟煤子抹了半边红脸、半边黑脸。他们昨日就给他租来钢筋的铁帽子,现在就在他脖子下面“咔”地一锁,帽顶上有个专门盛酒的地方,“啪”地点燃,有人高喊:“开炉喽!”他就被自己半生交情的老友驱赶着,在整个村子里游行示众。这铁帽上还有一副小小的对联:“自酿新酒炉火旺,莫闲论美酒喷香”,横批为:“新炉旺火”。这对联还好,毕竟有点雅气,没人在乎是用“新炉旺火”,还是用那老掉牙的“本城老号”更有深意。 鞭炮爆响,新郎和昨晚的原班人马前往迎亲。假如有十条路的九条比昨天晚上的近,也只能走昨晚的那条。洞房门口立即多了一个条凳,有人门前一坐,一条腿搭上凳去两手一抱腿,那架势是说;新人不入洞房谁也别想进! 公公还在外面,被锁在铁帽子里,招来一大堆看热闹的。他要求开锁,回答说:“行,没问题,拿红包来!”红红的火苗还在他头顶燃烧,他嘿嘿一笑说:“你个录才好好放帐,你的二小子出不了明年也要结,到时候再看我变本加利。”录财也嘿嘿一笑:“你就慢慢烧吧,我不急,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今儿个你先拿红包来”! 乐呵呵、闹嚷嚷的一个早晨消磨得差不多了,鞭炮声声,新媳妇进了门。一条新床单横拉在正屋的一边,上面别了火红的大“喜喜”字,仪式按部就班。夫妻对拜,谁猛地将二位新人的头碰在一起,他们痛得呀,还是得笑;或是他俩早有准备,那人却落了空。二拜高堂时,婆婆越来越年轻,笑容也越来越慈祥,最初的红包渐渐演变为耳环什么的,媳妇象闺女一样甜甜地叫了声:“妈!”,妈的笑容象从蜜里刚捞出来,别提那个甜劲。 新人一入洞房,一大群孩子拥进来翻开床脚,有的把头钻进褥子下面,争抢那些核桃花生栗子枣,打头的肯定是男孩,就图的这个彩头,女孩进来也不甘示弱。呵呵,“花生”的意思就有花有果,这样正好。新娘换下嫁衣,穿上一身简单的红衣服,象一朵农家小院边的麦熟花,没人知道它的学名,也从不用浇灌,却能开成一堵篱墙,落满院红云。 众人散尽,伴娘斟上交杯酒,二人喝过,热腾腾的饺子就递到手中。嫂子要回家了,感谢之后道一声:“嫂子慢走!”,“你们也歇着吧。”她走到半院又折身回来,把院子那把竹扫帚悄悄靠在他们窗前,没准来个姊妹听房也是个响动。再望那扇红烛不熄的窗户,她想到自己,想到这个妹妹,就象不经意落下的一粒麦子,在一个一个的院里落地生根,开花结实,子孙满堂,青丝飞雪,生生息息…… 充满激情的生命驱策在无垠的时间及辽阔的空间。我仰起面孔,天空走进视野,收割后的原野杳无人烟,大地苍茫,目光站立为一股流动的意象,舒展的蓝色一致抵达,大地被牵动起来,世界渐渐落入比夜空还要幽深的睡眠,旷野深处沉寂的村落从时间的触角上惊醒。 我守候着,守侯着窗外的夜空。远处暮色中因歉收而被丢弃的那片麦子,还留在晚风中的原野,一群嬉笑推逐着的奔放的女子从麦田间站起,披着满身麦子色的阳光,麦子色的皮肤、麦子色的赤足在风中奔跑,忧伤的表情把苦难的人生凸现为坚定的永恒,指引着生命的远方,席卷我的眼睛和耳朵。我嗅到千百年来的气味,将时间撕扯成细碎花朵的碎片,酷似满天星的雪白野花开遍,满野白色的云朵。 夜深了,蓦然凝望,我插在古朴黑陶瓶中大束这样的花枝,枝上繁茂的花瓣半拢,象攥在手中的心事和 日子,濡染千百年的体温,样子娇慵。累了吗,你们要睡了吧,却给了我一个海潮拍岸的夜晚。 花儿莫睡,待我问问你:明天,哪家的女儿出嫁?
“哎,谁招呼钉门帘哩?”主事的老者一发问,立刻有人应了。 新娘的弟弟站在端来的板凳上,在姐姐的卧房门框上钉钉子。今天除了他有兄长、弟弟,谁也无法取代他的权利,别看他钉得很不熟练,一锤一锤,锤锤都锤的是钱。钉子一个歪了,另一个总是钉不深,凑凑合合把门帘挂上,红包可少不了他的。两颗钉子,一颗钉子一百、两百的,事先都包在红包里了。记得娘的话,他还推让了一番,那长者威严而和蔼地说:“甭客气,这是老规矩!”红包塞进他兜里。 老者忙他的去了,弟弟满心欢喜地去找自己的亲友。还别说,他今天也是很有功劳,硬是排开人群在里屋接应姐夫,强行给他开了门;眼睁睁起身的时间到了,姐姐就差一只鞋,哄了小表妹,给她一个小红包帮姐姐讨出鞋子。 新郎及昨晚一干人在席间坐定,桌上酒菜决不能大吃,象征性的几口,乱了盘子即可;这时,伴娘悄悄地“偷”两双筷子、一对酒盅,这是她今天除了把新人领回家的又一重要任务。桌的一脚,整把的红筷子、两个新酒盅早就预备好的,再巧妙的袖了去,放回昨天晚上的圆子,弟弟把姐姐从里屋背到场院外,新郎他们起了席,人们忙乱地搬嫁妆。新郎新娘准备上路。 弟弟把姐背出门去,娘眼泪一颗颗滚落下来,叹一声:“女娃菜籽命,泼出门的水,嫁出门的女。我娃脚没按地,没带娘家一点土尘尘就走了。”女儿一门亲,这话从来没有今天这样牵动着娘的念想。 热热闹闹地带走嫁妆,女儿走了,家里人走了,亲朋好友都跟了去。娘不能走,留下来的传说,孩子魂在家里,门是千万不能上锁的。所以,出嫁的路上,新娘手上不离一面小镜子,妖邪被照见就会落荒而逃。娘忽然记起了什么,去看她放过的东西:巧手二姨包的四十个娇小秀致的“屁拓饺子”;两个,一个盛盐、一个盛米用红纸封了的盐米碗碗;插两根葱的交叉水。那水是沿州河一直往上,终于找到河水分岔又合流的地方灌来的。 一样没落地都拿走了。娘放心地嘘了口气,她也终于可以歇一歇了。娘很满意,一切都是她找的“全欢人”为女儿做的。伴郎夫妻、包饺子的二姨,连缝被褥的都是。他们全是儿女成双,日子滋润,和睦孝顺的主,一定能为女儿引来好日子。只是这饺子的名字太不好听,娘想。据说古时候,这些饺子就盛在一个木匣子里,放在新媳妇花轿的座位底下一起被抬回婆家,因而得名。饺子要待闹房结束,伴娘泼红艳艳的油辣子,炒绿茵茵的香葱花,用交叉水煮出两碗饺子,拆开盐米碗,加了盐,再放上几粒米在锅里,叫做“缘发汤”,是为他们种下份的意思,其他人谁也不能分享。娘疲倦的面容绽出了一丝微笑。他想,这老辈的规矩也不是全不好,先人体贴自己的子孙饿了呢。听她的娘说,老年那媳妇,娘家害怕女儿嫁过去没有机会如厕,一大早煮四颗荷包蛋顶一天的干粮,夜里早饿了,“缘发汤”就多少能给她填填肚子。这交叉水里插了葱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夫妻同心冲向前去奔光景呢。不知道,娘没听谁说过,自己想的。 娘吃了点早上招待自家亲友的“缀锅子”米饭,睡去了,婆家正忙得不可开交。 “哎”! 新郎揉着眼睛应一声,走出来。不停有人喊他,他就是睡不醒,昨晚睡得太迟了。有人找他说了个事,他得跟父亲商量。找了几处不见,最后到他的洞房,压床的全是他的朋友,一张床上躺了五六个,“跟拥葱哩一样!都快起来帮忙,嫂子等着铺床呢!”这“压床”也是老规矩,只有自己的父兄、现在演变成自己的朋友也行了,另外就是“全欢人”。昨天晚上,新郎见了个地方一倒,不久天就亮了。他的母亲为他准备今天接媳妇的“四水礼”。这里面少不了一个用红纸拦腰捆了的猪肉“礼吊子”、点心、一瓶酒,再随意凑上一样。嫂子铺床来,床的四角各压一双核桃,床的中间一大堆花生栗子大红枣,皆为“早生贵子”之意。婆婆进来,抱了个木墩子就要放在床边,嫂子笑着推她拿出去,说都猴年马月了谁还兴这个呀。婆婆抱了墩子边往外走边念念叨叨:“床前搁墩子,来年抱孙子”。她抱着墩子就真象抱着孙子一样,嫂子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笑声一阵高过一阵。原来,新郎的父亲被他的老友用印色和热气腾腾的灶前那烟煤子抹了半边红脸、半边黑脸。他们昨日就给他租来钢筋的铁帽子,现在就在他脖子下面“咔”地一锁,帽顶上有个专门盛酒的地方,“啪”地点燃,有人高喊:“开炉喽!”他就被自己半生交情的老友驱赶着,在整个村子里游行示众。这铁帽上还有一副小小的对联:“自酿新酒炉火旺,莫闲论美酒喷香”,横批为:“新炉旺火”。这对联还好,毕竟有点雅气,没人在乎是用“新炉旺火”,还是用那老掉牙的“本城老号”更有深意。 鞭炮爆响,新郎和昨晚的原班人马前往迎亲。假如有十条路的九条比昨天晚上的近,也只能走昨晚的那条。洞房门口立即多了一个条凳,有人门前一坐,一条腿搭上凳去两手一抱腿,那架势是说;新人不入洞房谁也别想进! 公公还在外面,被锁在铁帽子里,招来一大堆看热闹的。他要求开锁,回答说:“行,没问题,拿红包来!”红红的火苗还在他头顶燃烧,他嘿嘿一笑说:“你个录才好好放帐,你的二小子出不了明年也要结,到时候再看我变本加利。”录财也嘿嘿一笑:“你就慢慢烧吧,我不急,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今儿个你先拿红包来”! 乐呵呵、闹嚷嚷的一个早晨消磨得差不多了,鞭炮声声,新媳妇进了门。一条新床单横拉在正屋的一边,上面别了火红的大“喜喜”字,仪式按部就班。夫妻对拜,谁猛地将二位新人的头碰在一起,他们痛得呀,还是得笑;或是他俩早有准备,那人却落了空。二拜高堂时,婆婆越来越年轻,笑容也越来越慈祥,最初的红包渐渐演变为耳环什么的,媳妇象闺女一样甜甜地叫了声:“妈!”,妈的笑容象从蜜里刚捞出来,别提那个甜劲。 新人一入洞房,一大群孩子拥进来翻开床脚,有的把头钻进褥子下面,争抢那些核桃花生栗子枣,打头的肯定是男孩,就图的这个彩头,女孩进来也不甘示弱。呵呵,“花生”的意思就有花有果,这样正好。新娘换下嫁衣,穿上一身简单的红衣服,象一朵农家小院边的麦熟花,没人知道它的学名,也从不用浇灌,却能开成一堵篱墙,落满院红云。 众人散尽,伴娘斟上交杯酒,二人喝过,热腾腾的饺子就递到手中。嫂子要回家了,感谢之后道一声:“嫂子慢走!”,“你们也歇着吧。”她走到半院又折身回来,把院子那把竹扫帚悄悄靠在他们窗前,没准来个姊妹听房也是个响动。再望那扇红烛不熄的窗户,她想到自己,想到这个妹妹,就象不经意落下的一粒麦子,在一个一个的院里落地生根,开花结实,子孙满堂,青丝飞雪,生生息息…… 充满激情的生命驱策在无垠的时间及辽阔的空间。我仰起面孔,天空走进视野,收割后的原野杳无人烟,大地苍茫,目光站立为一股流动的意象,舒展的蓝色一致抵达,大地被牵动起来,世界渐渐落入比夜空还要幽深的睡眠,旷野深处沉寂的村落从时间的触角上惊醒。 我守候着,守侯着窗外的夜空。远处暮色中因歉收而被丢弃的那片麦子,还留在晚风中的原野,一群嬉笑推逐着的奔放的女子从麦田间站起,披着满身麦子色的阳光,麦子色的皮肤、麦子色的赤足在风中奔跑,忧伤的表情把苦难的人生凸现为坚定的永恒,指引着生命的远方,席卷我的眼睛和耳朵。我嗅到千百年来的气味,将时间撕扯成细碎花朵的碎片,酷似满天星的雪白野花开遍,满野白色的云朵。 夜深了,蓦然凝望,我插在古朴黑陶瓶中大束这样的花枝,枝上繁茂的花瓣半拢,象攥在手中的心事和 日子,濡染千百年的体温,样子娇慵。累了吗,你们要睡了吧,却给了我一个海潮拍岸的夜晚。 花儿莫睡,待我问问你:明天,哪家的女儿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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