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我与电影的不解之缘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39 编辑 <br /><br />1、露 天 电 影
　　看露天电影最早的记忆是1970年夏天，我5岁。

　　那时电影队是县上的，像我们这个偏僻小山村，几年来不了一次。电影队到村那天，村里热闹的跟过年似的。庄稼人对放电影的人特崇拜，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给他们吃，我家里攒了两个月的知了猴也献上了。天擦黑，发电机开起来了，照亮了半个村庄，孩子们蜂拥而来，抢到这台黑家伙边上占地方，闹出了小笑话。放的片子是《红旗渠》和《伏击战》，后者是阿尔巴尼亚战斗片，仗打的邪乎，可都抱怨看不懂。我们只在乎这是电影就够了，整个晚上我跟着哥哥，一会正面一会反面，轮转着看。姥姥过来张罗：“别乱跑，让枪打着！”引得幕下比幕上还热闹。第二天伙伴们扎堆儿瞎吹，国强说他看的电影最多，有次他去姑姑家，电影演着演着就停了电，还是借他姑姑家的灯笼照着演的，唬得大伙居然信了。

　　几年后普及“样板戏”，那时“公社”里有了电影队，弄得童叟皆能伊伊呀呀，满街净是杨子荣和李铁梅，一年未捞好片看。一部《龙江颂》放了个半月，词都背过了，还逐村演个不停。轮在我村那天，放到半截时天降细雨，村民都跑光了，就剩连柱还撑着不走，放映的姑娘问你还看么？连柱规矩地朝她边上一指，说那是俺家的桌子！羞得姑娘脸绯红。当时电影收费很低，按村民人口算，俺村就趟五元钱，结果雨一下就是三天，留大辫子的放映员不长眼，给村里打碎了暖瓶，加上算了饭钱，最后电影队倒找给村里两块钱。

　　这年冬天，好容易看上部叫《红雨》的故事片，说的是赤脚医生的。那个月里，我和伙伴们跟着电影队跑遍了几十个村庄，最远的村有三十多里路。一大群孩子，踏着积雪，唱着“赤脚医生向阳花……”一路浩歌，脸都起了冻疮。

　　最惬意的是碰上部队拉练，在村里小住几日，晚上必放电影，影象清得多，片子也棒。我第一回看《英雄儿女》都吓傻了，对王成佩服的一塌糊涂，只盼我长大后能有仗打，也英雄一回。有年秋上部队又来了，晚上风大，架不上银幕，放映员就把光打在福祥家的山墙上，放得是《南征北战》，村里人惊叹道这才叫大战斗呀！看死了多少人！日后好几天都有人去摸那山墙，然后嗅嗅手指，都嚷还有烟火味。村里有位二十多岁的大姑娘，看过这片子后哭个不停，说我军阵地让国民党炮火一轰，跑起一匹白马，是她死去的爹的。姑娘爹是烈士，后来有机会再看此片，果然有匹被炮火炸跑的白马，就对姑娘有点小崇拜。

　　露天电影也成就了不少人的好事。我邻居哥哥是个瘸子，瞧上了清秀的俊姑娘花儿，都笑他是个花痴。有回人们轧伙去南庄看《青松岭》，毛毛雨一下，瘸哥哥的雨衣有了用场，悄悄给花儿腾了个空，那是个夏夜，雨水把两人粘得热乎乎的，情愫就出来了。后来生产队里排戏，两人就一起唱“沿着社会主义道路奔前方”，里头他段抒情“哎嗨吆……”瘸子嘴拙，唱成了“俺要来……”猫嚎春一般。往后瘸子的绰号就叫“俺要来”，花儿就成了“俺要来”的老婆。
　　1982年我成了一名放映员，每当我推起独轮车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浑身都洋溢着崇高与幸福。那时我和另名男孩是新手，在一块也闹出不少的笑话。有晚在一个村子放一个新片，电影刚完，人未散尽，管电的新手就停了发电机。正在拾掇家什的队长大怒，新手一脸委屈，诘问：“线那么长，里面的剩电还不够么？”搞得大伙苦笑不得。等县上放映员聚会，趣闻可编一本书了。
　　那些有露天电影的日子确是快乐，让人终生难忘。
　　　　　　　　　２、放 映 轶 事
　　1982我是一名农村放映员，推着独轮车走四方，遇到不少有趣和尴尬的事。
　　电影队三个人，大李小于和我。大李嘴皮子不利索，他能干上这行当全仗会编些小节目。有回轮他放《喜盈门》，为造点气氛，要配着幻灯片带观众喊口号。本来一句“虐待老人就是扼杀自己！”他中间里非要换气，分三截儿来领。“虐待老人！……”他振臂高呼，全场皆喊，震耳欲聋。在说过“就是”半晌后，他又怒吼：“扼杀自己！”轮到在明村放那晚，早早在放映桌前占好地方的一个老头，听大李那声嘶力竭的声音，气笃笃地拉起老伴儿就走，嘴里还不停的嘟囔：“又运动了，老人招谁惹谁了？”有歇后语：李跃进孝敬老人——扼杀自己！
　　小于生的白净，到哪都惹得一群姑娘围着转。有位在乡医院做护士的胖妞，蜂采蜜似的跟着。那晚月光很诱人，她一露面，放映的小陈就心猿意马。《元帅之死》放过一半他就央求我替他，谁料他将拷贝的次序放颠倒了，我照本宣科，等感到不得劲为时已晚，元帅已死了。等硬着头皮换了最后一本，元帅突然复活，依旧谈笑风生。观众都如坠雾里，出了这么大的漏子，我吓得不敢吭声。一旁的村支书对贺龙很崇拜，说片子不错，就是回忆太多。我故意大声道：“这叫倒述！”有歇后语：于秋凉谈恋爱——起死回生！
好电影常联合跑片，一晚放三个村，稍有闪失就会误了大事。83年冬天跑《少林寺》，南乡的小郭嗜酒，为御寒多贪了两杯，没料那酒后劲无边，他骑自行车带着片子狂奔，醉意袭来，愣将一垛着了雪的玉米秸当成了大道，结果刺溜一声，连人带车都扎进去了。这环节一断，三个点都亮了灯，天冷的厉害，个把钟头过去了，观众怨声鼎沸。十几个人打着手电，连沟坎都找遍了，毫无小郭的踪影。后来他的队友大悟，说：“小郭谈的女朋友娘家不同意，肯定是他借放电影的机会带姑娘私奔了！”队长说：“我早看出他不是啥好鸟！”就在人们喧嚷着要报县里的时候，小郭从垛里钻出来，还懵忪地问：“这么快就散场了？”那晚的电影放完时，东方都冒红了，小郭自然被县里抓了反面典型。有歇后语：郭小三跑片子——等也白搭！
　　84年春县里搞幻灯汇演，我们赶制了套宣传计划生育的山东快书，由小于说，先录在磁带上。我管画，幻灯的制做是用底片铺在好看的画像上勾描，我苦没仿摹的材料，不经意间从大李的枕头底下发现了几张漂亮女孩的照片，就拿去用了，当时大李在县里学习，也没发现差池。汇演那天，幻灯一打，人们轰地笑了，原来那女孩是电影公司里一位会计，大李去县里机会多，就暗恋上她了，那照片也是他偷人家的。大李看到这场面，当时就瘫了，偏偏录音机里小陈那尖利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姑娘不慎怀了孕，这可难坏了俺大刚……”姑娘好几天不吃不喝，非要跟大李拼命。大李死要面子，偷照片的事让他半辈子在人前抬不起头来。有歇后语：王坚平画幻灯——专要人命！
　　我在电影队里放得最后一部片是《红楼梦》，第一晚我就被戏里的唱词深深吸引了，只觉越品越有味。我就一边放映一边用笔记，后来大李和小于也参入了进来。等银幕上的戏一开，我抄贾宝玉，大李抄薛宝钗，小于抄林黛玉。突击了几日，后来有位姑娘自告奋勇来抄王熙凤，为确定无误，我们还偷偷放了几回“小电影”，将影像打到墙上，这在当时是要犯大错误的。
　　抄王熙凤的姑娘，就是我现在的内当家。
　　　　　　　　　　　３、学徒
　　1983年，老镇上有了电影院，经理派我和小于去县里学徒。
县影院机房里有三个人，老胡，老高和女小郭。老胡凶巴巴的，外号胡司令。老高是个老蔫，像午后的黄菜叶。小郭又矮又胖，叽叽喳喳，傻妞一个。这几位便是俺的师傅。
　　是夜，钟点一到，放映机哒哒响起，一道彩柱穿破黑暗，银幕骤亮，音乐响起，有女声唱：“甜蜜的工作，甜蜜的工作，无限好罗喂；甜蜜的歌儿，甜蜜的歌儿，飞满天罗喂……”。光亮照红了老胡的糙脸，他陶醉地坐在一旁，半眯着眼，我端过一杯水，他摆了摆手，眼都不抬，没一点让我摸机器的意思。耗过几天，小于按捺不住了，托人从乡下捎来几袋花生，老胡眼里有了光，朝袋子上踢了两脚说：“怪庸俗啊！”女小郭背地里骂：“他就这德行，欠他二百钱似的！”小于倒看得开，说：“多年的媳妇熬婆婆，谁让咱年轻哩！”小郭呵呵乐：“年轻不假，我也年轻！”说着，眼往小于脸上扫。小于长相英俊，像《奇袭白虎团》里的严伟才。
　　有晚放港片《画皮》，朱虹扮演的女鬼妩媚动人。那时看电影的人山人海，咱放着放着就有点骄傲，愣是没看见换机信号，银幕上就现了空白。老胡咆哮着，将我拽到一边。我委屈着，泪都在眼眶里转，还要连赔不是。那时，能在影院里当一名放映员，是多荣耀的事啊！
　　小于也闹了回悬，有晚学生包场，放得是《西安事变》，他嫌灯光不亮，逞能地用螺丝刀去调理，就听砰地一声，氙灯爆了。他吓傻了，确切地说，所有人都傻了！那氙灯昂贵，没有备品。老胡瘫在椅子上憋气，那是部上下集影片，有二十多本，全仗单机放，九分钟一换片儿，学生们才入戏，场里光就亮了，好好的故事，弄得支离破碎，满场先是叫苦不迭，后便昏昏欲睡。
　　饱受冷落，两人入酒馆借酒浇愁，大醉方归。“这两人不学好了！”老胡说。老高嚼着花生仁说：“这米子，都霉了！”女小郭打抱不平道：“人家又不是神，谁脖上还没点灰？”“这是学徒的样么？……”老胡结巴了，“早先拜师得三拜、九叩……”小于似醒非醒，打醉拳似的从沙发里起来，学《聊斋》里的胭脂冲老胡拱手：“大爷，这厢有礼了！”大伙目瞪口呆，弄了老胡个大花脸。
老胡嗜酒，成天晕忽，这让我心里气不过。有次放日本片《生死恋》，人家宴请过他，他就允人从机房里看，还冲咱吆五喝六。我在气头上，偷着将试机拷贝塞进了片盒，少顷，他摸起来就装了机。银幕上，夏子深情地对大宫说：“我爱你！”下面一换机，该是一列火车隆隆而过，燎得人们心旌颤摇。老胡一按纽，突然成了阿庆嫂在唱：“人一走，茶就凉……”观众笑声鼎沸，老胡噌地跳起来，让马蜂蛰了似的。老胡给罚了奖金，他暗里怀疑是我干的，小于幸灾乐祸地帮腔：“这酒是好东西，也能误事啊！”
　　延上全县电影系统汇演，经理让机房组出套节目。老胡傻了眼，找老高商量，老高也没辙。女小郭说：“姓王的能编，还在《春芽》上写过小说，挺感人的！”她说我的好话，大概是我跟小于铁的缘故。老胡说，你写个段子我瞧瞧！尽管我反感他那神态，还是满口应承，就想让他知道，咱不是吃干饭的。
　　一宿未睡，段子成了，经小于撇腔拉调一念，笑的大伙前仰后合。咱得意了一会儿，老胡皱起眉：“你写的是两个女角，咱就小郭一人！”我说这有何难，朝小于一斜楞：“他女朋友靓着呐，还会演戏！”
　　回屋里，小于怨我多事。“你还想一夫二女不成？”我点明道：“你别当我看不出来，小郭看上你了，你女朋友比她强百倍，小郭见了她，自然断了念想。小于眉笑眼开。
　　那是处讽刺剧，说两姐妹择偶的，有《姊妹移嫁》那么点意思，小郭和小于女朋友演两姐妹。老胡就演她俩的爹。
“郎呀！”小于女朋友道白，冲演放牛娃的未婚夫眉目传情。小郭眼里就酸兮兮的。
　　这戏得了最高奖。夜里庆祝，老胡置办了一桌子酒菜，他端起酒杯：“你们也是老师！”我们笑呀唱呀，过节般的快活。醉意袭来，我冲老胡坏笑着说：“师傅，那‘阿庆嫂’……咋回事？徒弟我……干的！”大伙一怔，都瞅着老胡。老胡摸了把红脸，突然大笑起来，大伙都跟着笑，眼泪都出来了。听说我们明日要走，大伙脸上凝重了，半晌不言语。望着窗外一缕晨光，小郭操起二胡，拉起悠扬缠绵的《一路平安》……
　　说好放映终生，可没过几年，影院前门可罗雀。后来，那宽敞的房子，逐渐被改建成数段，租给了生意人。发屋居多，也有开饭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