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拾珍

山野拾珍
　 　杨湛
　　
　　 在故乡的山野，珍藏着我童年的许多酸涩和甜蜜.……
　 　———题记
　　 尖刀草
　
　　尖刀草是一种极普通的小草，叶如尖刀，在故乡的田埂上，到处都可以看到尖刀草。春二三月，尖刀草会在它嫩绿的叶丛中,长出一支支花苞，小时候，我们常常把它的花苞抽出来，剥开裹着的碧叶，取出包孕在里面的花穗来吃。含苞未秀的花穗，柔嫩多汁,带有一种淡淡的甘甜和春草的清香，那难以言传的清甜和芬芳，伴着我的童年，珍藏在我的记忆深处，每当春天来临，我都会想起故乡的尖刀草，想起我的童年……
　 　地石榴
　　农历六月,是地石榴成熟的季节。
　　地石榴是一种巴地的藤本植物，叶小而椭圆，极粗糙，藤紫色而柔韧，边爬边分岔扎根，喜欢长在江岸的坡坎上或田埂上，像一张结实的网牢牢地固住坡埂，有了地石榴，田埂和坡坎就不易倒塌。地石榴是一种从藤的根部长出来的果实，无花而果，其实，它的花是开在果内，未熟时果呈紫色且硬，成熟的地石榴有粉红色的外皮，软而多汁，薄薄的皮内像裹了一包蜜汁，极甜，有一种特殊的香味。一到六月，我们常常去田野间扒地石榴，运气好的时候，可以吃个够.。
　　地石榴是故乡的田野给我们童年的一份珍贵的馈赠…….
　　 羊奶果
　　羊奶果是一种灌木，高仅二三尺，喜欢长在田头沟边，枝干上互生尖刺，果实比石榴籽稍小，椭圆，未熟的果实呈浅绿色,极酸涩，熟了的羊奶果红得像玛垴，像珊瑚，鲜艳欲滴，像碧玉树上缀满红宝石，这时候的羊奶果又酸又甜,是孩子们最喜欢的味道。我们常冒着被刺的危险，摘羊奶果吃，有时还把长满果实的枝条扯下来，拿在手中边吃边玩，那情景，至今想起，还唾津潜溢，向往不已……
　 　牛奶果
　　牛奶果是藤本植物，长在阴湿的沟坡间，喜欢攀缘在核桃，板栗等高大的乔木上。果实如牛奶头儿，未熟时绿如翠玉，熟透后红似珊瑚，十分诱人，可是极酸，酸得连孩子们也受不了。
　　牛奶果是宜于观赏的浆果……
　 草莓和刺莓
　　春四五月间，麦子打蜡色的时候，草莓熟了。在故乡的田埂上，到处都可以看到草莓那红的白的浆果。这种野生的草莓只有指尖大小，却香甜可口，在青黄不接的春夏间，草莓用誘人的香甜给我们的童年以无限的快乐……
　　草莓熟的時候，刺莓也开始成熟了。刺莓是一种藤本植物，紫黑色的藤上长满了倒钩的刺，叶子皱巴巴的。花谢后，便有由粉红的小颗粒攢成的浆果，初时，果实呈浅红，越长越红，慢慢就变成紫黑色，这时候，刺莓就熟了,味道也由酸变甜,刺莓学名似乎叫复盆子,鲁迅先生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曾写到：“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象小珊瑚攢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椹要好得远。”小时候,我们有时会把刺莓摘来放到竹筒中,用棍子捣成汁来吃,那是世界上最天然，味道最纯正的饮料。
　　记得，刺莓最多是在五月的插秧时节，这时，大人们都忙于插秧，孩子们便成群结队到田野里去摘刺莓，把一张张小嘴染成乌紫。当然，常常也因为衣裤被倒钩刺挂破，手脚被刺伤而少不了被母亲责备。
　　如今，在城里，到了五六月，常常见有人提了草莓来卖，硕大而鲜艳。有时也会遇见山里人采来刺莓用碗盛着卖。可是，已远不是小时候在野外边摘边吃的那种味道，也找不回在青山绿野间那无忧无虑的童年乐趣了。
　 　野鸡饭
　　野鸡饭有两种。
　　一种长在近山的林地中，是一尺多高的小灌木，叶圆而小，多枝干。大约六七月成熟，碗豆大小，成熟的野鸡饭呈紫色，味甜，果实密集。我们常常把它的枝条扯下来，边摘边吃，不一会儿便满嘴乌黑。
　　另一种长在阔叶林的深箐中。乔木，树干和枝叶都象火把花（紫薇）。八九月成熟，果实椭圆，黄豆大小，未熟时呈红色，成熟后变紫黑，甜中带酸。
　　野鸡饭是一种浆果，可是却长在乔木上，我在其它地方没有见过。小时候，我们假期或星期天上山砍柴，野鸡饭就是故乡的山林给予我们的赏赐。
　　 槠栗儿
　　槠栗是一种巨大的阔叶常绿乔木。在故乡的山箐里，到处都可以看到它们高大挺拔的身影。学名叫高山栲，属坚果类。穗状的花，果实有一层带刺的壳，比板栗小，九十月间，成熟的果实从壳中脱落下来，故乡的孩子们就会带上提箩或竹篮上山去捡拾，手勤脚快的一
　　天能捡好几升。有一年秋收，学校放农假，我和邻居的一个小伙伴天天去捡，边捡边吃，又贪玩，遇到野鸡饭和其它野果，干脆上树去摘，一天下来，也还能捡半提箩槠栗回家。槠栗剥去外壳，里面就是白白圆圆的果仁。果仁富含淀粉，做出的粉丝、凉粉，晶莹透明，比豌豆粉做的还筋丝好，是一种纯天然的绿色食品。槠栗可以生吃，也可以煮吃或炒吃，煮的面，炒的香，是孩子们最喜欢的零食。在青黄不接，食品短缺的岁月里，槠栗给予我故乡的那是多么丰厚
　　的馈赠啊。
　　离开我的故乡已二十多年了，深秋时节，在异乡城里的街上，有时会有山里人背了槠栗来卖，凡遇到，我都会卖了来品尝，这是我儿时的零食，品着槠栗那特有的味道，我便会想起
　　故乡的山野，想起我的童年。
　 　酸多櫞儿
　　酸多櫞儿是一种水果。乔木，枝上有极尖利的刺，入冬，成熟的果实会从树上掉落下来，果实金黄，乒乓球大小，味酸涩，却有一种特别的香味，梅子，木瓜所不及，最馋孩子也只能吃一两个。捡的多时，放在甑子里蒸熟后，切片晾干，作零食。
　　酸多橼儿果，在大理的农贸市场上，偶尔会有山里人捡来卖，如今，虽受不了那酸味，但如果见到，买几个来，放在家里茶几上的白瓷盘中，那色，那香味，是那样亲切，总会让我想起故乡的山林。
　 　酸饭
　　酸饭也是一种灌木。结实如穗，饭粒大小。似乎也是入冬才成熟，密集的果实上有一层白霜似的粉状物，酸到极点，在我童年吃过的酸果中，其酸无比，即使放在口中咂一下，也会使你的腮帮子都酸得发疼。小时候，也许因为馋，或者因为勇敢，越酸的东西越要去尝试，明知酸饭酸得要命，可是，进山打柴或是捡拾野果，见到酸饭，总会忍不住采来尝尝。
　 　鸡嗉子
　　鸡嗉子，乔木。果实状如鸡的嗉子，红色的果皮包裹着无数的籽粒，果肉几乎于无，只是有一种水果的香味而已。
　 　老鸹眼睛
　　老鸹眼睛是一种常绿灌木。喜欢长在金沙江边的乱石坎上，枝干上都是尖刺。深秋，其果成熟，黑亮如漆，状如乌鸦眼睛，故名。味酸涩。
　　老鸹眼睛不好吃，却好看。枝条繁而劲挺，叶小而细密，四季碧青，生长极缓慢，极耐干旱贫瘠，木质坚硬，故乡人选稍长的枝条，削砍去密生的刺，用来做成梿枷，打谷打麦，经久耐用。也有老人砍来枝条精心削制成拐杖，刷上清漆，那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我想，如果做成盆景，也一定是珍品。
　 豆 金 娘
　　豆金娘是一种灌木，浑身是互生的尖刺。喜欢长在江边河岸，地头荒滩。果实有两种：一为红色，一为黄色。红者鲜艳夺目，黄者金粒灿烂。豌豆大的果实呈扁圆形，秋天成熟，密集于枝条上，远看一树鲜红，或一树金黄，真是赏心悦目。其味微酸，大人小孩都喜欢吃。此时如将其绿叶红果插入瓶中，置于几案之上，定是十分漂亮的清供。据说，豆今娘果实虽小，却是一种富含多种维生素和微量元素的天然食品，极具开发价值。
　　世间的万物，总有它存在的价值。
　 山 板 栗
　　山板栗不是板栗。无刺壳，属灌木。枝条细长，叶如巴掌，面上有层绒毛。果实扁圆，外壳坚硬，敲开后有白色果仁，清香。成熟后大多为虫所蛀，完好者不多。山板栗应属榛子一类。此物在云南其它地方我没有见过，在我的故乡，也只在河边的几个地方生长。
　　 栎果
　　栎果就是橡子。在故乡的云岭，有很多种栎树，如黄栎，白栎，麻栎，青岗栎。都结栎果，却大多苦而涩，只有黄栎果涩中有甜，捡来喂猪，也可食用。记得有一年，伯母用磨细的栎果面蒸糕，菱形的糕块上还点了洋红，甜而面，虽有淡淡的涩味，但那是饥馑的年月，粗食精做，好看又好吃，是难得的美食了。
　　每当深秋，云岭的山里人家，把猪群赶到栎树林中去放养，无需喂食，也会长得膘肥体壮。当然，栎果成熟的季节，也常有熊和野猪来捡吃。
　　秋天的云岭，是丰收的季节。
　　 桂皮
　　在故乡云岭的山箐中，有桂皮树。属常绿乔木，粗的有一围还多，其叶巴掌大，椭圆，叶面光滑，我们叫辣皮叶，可以吃，味辣而有回甜味，特别是吃了辣皮叶后，再喝云岭的山泉水，那回甜之味令人难以忘怀。桂树的皮里面有一层肉，我们把桂皮剝下来用牙啃食其肉，也是辣而回甜，有一种桂皮特有的香味。桂皮树在我们沿金沙江一带的云岭山中，似乎只是我故乡的山箐中独有，且数量稀少，离开家乡已近三十年，不知还有此物么？
　　 地瓜
　　在故乡的河畔溪沿，地头山边，到处都可以看见地瓜紫色的藤蔓。地瓜是长在地下的茎块，有的埋得很深，顺着地瓜紫色的藤挖下去，有的深达一两尺，不易得到。记得小时候，第一次和一群大孩子去河边挖地瓜，在路上，他们就再三嘱咐：挖地瓜时，千万不能大声说话，地瓜听到说话声，就往深处跑了，挖不到了。于是，挖地瓜时，我们都憋声敛息，只到挖见了地瓜，才敢说话。地瓜大都椭圆而两头稍尖，剥开紫色的皮，就露出雪白的肉，甜而多汁，嫩得起浆，有一股泥土的清香味。
　　后来，在异乡的集市上，见有成堆的白皮地瓜卖，那是地里大批栽种的，和故乡野生的紫皮地瓜比起来，味道有天壤之别。
　　几十年没有吃过故乡的地瓜了，不知道故乡的地瓜，在听到孩子们说话时，还往地下的深处跑么？
　 　 蕨 菜

　　早春二月，山林间的蕨菜出土了，嫩绿的茎干，顶端是尚未伸展的嫩叶，卷曲着，象紧攒着拳头的小手，在春风中摇摆，那是山野的呼唤。每当这个时候，我们会在星期天，三五一群的约好，带上头天晚上母亲准备好的饭团，蛋炒饭，或是两面都烤得焦黄的麦面饼子，背着竹篮上山了。为了抢到头发的蕨菜，孩子们鸡叫就出发了，有时到了山里，天还未亮。
　　记得第一次和邻居的哥哥姐姐上山打蕨菜，到了山里，还未见到蕨菜，肚子就饿了。天亮了，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开始打蕨菜，我实在禁不住母亲特地给我做的金黄色的鸡蛋炒饭的诱惑，先打开饭盒，吃了起来。等到中午，哥哥姐姐篮中打满了蕨菜，坐下来吃午饭时，我的篮中只有少得可怜的几把蕨菜，而蛋炒饭，早就被我吃光了。后来，是堂姐把她的麦面饼分了一半给我，大家又打了一些蕨菜给我，我们才下山回家了。
　　蕨菜可以当菜吃，在青黄不接的时候，还可以帮助山里人家度过饥荒。云云岭啊，故乡的云岭，在那些饥馑的岁月里，你是那样宽容的接纳了我们，给我们菜色
　　的童年以无私的安慰与眷顾。
　　 菌子
　　当六月的阵雨伴着雷声把故乡的山野洗得清清秀秀的时候，好象听见了雷声的呼唤，菌子们开始撑着五颜六色的小伞，成群结队地钻出了铺着树叶和松针的地面。这是山野的狂欢节，也是孩子们的节日。
　　清晨，雨霁。山林里静悄悄的，静得可以听见松针上的露珠滴落的声音，也仿佛听见了菌子们的欢笑声。这时，我们提着竹篮，进山捡菌子去。
　　故乡的云岭，总是在孩子们放暑假的时候，才拿出了他最宝贵的珍藏。
　　你瞧：橙色的是鸡油菌，鸡油菌喜欢成片地出来，它有一股特别的香味，老远就能闻到，顺着香味你就能找到它们；粉黄色的见手青好象怕羞，手一摸它，就变青了；最大朵的是宗褐色的牛肝菌，模样虽不好看，却也是盘中的美味；最尊贵的是黄罗伞，伞下坐着童话中的王子么？青头菌是白色的，只是在菌盖上有着淡蓝的颜色。最漂亮的是胭脂菌，它打扮得象新娘一样美丽，却是蛊惑人的林妖，大人们说，胭脂菌有毒，不能吃，连碰都不能碰；最后出来的是铜绿菌和一窝菌，铜绿菌有典雅的青铜颜色，用青椒一炒，脆嫩非常，一窝菌喜欢成群地聚在一起，有时同一个根上，会长出几十朵鲜嫩的菌朵，洁白的菌干，黛色的菌盖，只要找到一朵，旁边就会找到许多……
　　在云岭的菌类中，有一叫鸡腰子的，卵形，灰褐色的外皮内是洁白的菌肉，可以生吃，有一种鸡肉的鲜香。而在阔叶林的山箐中，在倒伏树干上，常常可以摘到我们叫做蘑菇的香蕈，也可以摘到黑色的木耳和金色的黄木耳。就是在金沙江边的柳树林中，也能捡到细干丛生的棕色的柳菌……
　　当竹箩里装满了菌子，我们在山林里燃起了篝火，把菌子放到火炭上烤吃，那特殊的香味，至今还能回味。
　　故乡的山野啊，你给予我们童年的是如此丰厚的赠与，使我今天的回忆也有了如此缤纷的色彩……
　 　麦耳朵
　　周作人在《故乡的野菜》中写到：
　　 黄花麦果通称鼠曲草，系菊科植物，叶小微圆互生，表面有白毛，
　　 花黄色，蔟生稍头。春天采嫩叶，捣烂去汁，和粉做糕，称黄花麦果糕。
　　 ……日本称道“御形”，与荠菜同为春的七草之一，也采做点心用，
　　 状如艾饺，名曰“草饼”……
　　黄花麦果在我的故乡叫做麦耳朵。春二三月，小麦拔节抽穗的时候，麦耳朵金色的黄花在故乡的阡陌间开放了，给翠绿的麦田镶上了一道道金色的花边。记得小时候，故乡只在春节和清明节打饵块，清明时节，麦耳朵刚开花，这时候，采来麦耳朵带花的嫩茎，和蒸熟的米饭一起放在碓中舂捣，揉成饵块团，再用木模做成圆形带花纹的饵块，这种掺了麦耳朵饵块，有米的银白，花的金黄，叶的翠绿，吃起来还有一种田野的芬芳。
　　其实，在我的故乡，用麦耳朵打饵块，更主要的是为了节省一点金贵的粮食，特别是在青黄不接的春三月。可是，麦耳朵给予我故乡，给予我童年的，何止是饥馁中的馈赠？在春光明媚，莺飞草长，野花絢烂的阡陌间，沐浴在田野的芬芳里，手提竹篮采摘麦耳朵，那是一件何等的赏心悦事……
　　 麦兰菜
　　麦兰菜是一种野菜,常常和小麦伴生。墨绿的叶，白色的花，花谢后结荚，味苦，不能单独做菜，却有一种非常特别的清香味。腊月里，采来麦兰菜未花时的嫩叶，洗凈，和青菜一起做成腌菜，有麦兰菜的腌菜，味道特别，好象把田野所有的芳香都揉了进去，是最“下饭”的，有此，孩子们可以多吃两碗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