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烧老虎灶的老陈师傅
2022-01-14叙事散文韩开春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我在一所公社中学读初中。父亲在公社做文教委员,我就跟他住在一起。很多时候,父亲要下去住队,实际上大部分时间,我就一个人住在他的宿舍里。公社有食堂,伙食不错,大师傅人很好,对人很和蔼,对我们这些读书的孩子更是照顾……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我在一所公社中学读初中。父亲在公社做文教委员,我就跟他住在一起。很多时候,父亲要下去住队,实际上大部分时间,我就一个人住在他的宿舍里。
公社有食堂,伙食不错,大师傅人很好,对人很和蔼,对我们这些读书的孩子更是照顾有加,大人不在身边,每次去打饭都格外地关照,同样的饭菜票,饭也比别人多点,菜也比别人多点。美中不足的是,食堂不供应开水,要打开水得自己去街上。
因为离县城远,有七十来里路,加上交通不太方便,每天只有早晨中午两趟去县城的农公班车,因此来来往往的人不多。街道很短,从南头到北头,抽根烟就可以走个来回。老虎灶就在街的南头,说是老虎灶,其实我怎么也看不出它哪儿像老虎,只是个开水炉而已。干净的灶台上镶嵌着三个铁罐,之所以说它是罐不说是锅,是因为它很深,口小,不符合通常的锅的比例,实际上就是农村人锅灶上用来焐热水的我们称之为汤罐的放大体,口大约有二号洗脸盆那么大,上面盖着同样大小的木制锅盖。三个铁罐中间围着的是一个碗口大的洞,从这儿可以看到灶膛里煤火的情况,也可以加煤,平时上面盖个圆圆的有个圆环的铁片,烧水的师傅时不时地勾起圆环提起铁片向灶膛张望一下,看一看火势,决定是否需要添煤或是否需要用他那铁制的烧火棍捅捅板结的煤块,然后便去拉几把风箱。灶台的正前方开了个很大的窗,窗台往外伸出一截,大小可以放得下两排热水瓶,烧老虎灶的师傅就从这儿给热水瓶灌水。我很奇怪大家为什么都叫这一点都不像老虎的家伙为老虎灶,难道它会像老虎那样吃人?问了好多人,也没有问明白。那个时候看样板戏,《沙家浜》里阿庆嫂唱“垒起七星灶”,我总会莫名地想到这老虎灶,总觉得他们之间该有什么渊源。
烧老虎灶的师傅姓陈,五十岁上下年纪,高高的个儿,身子骨很结实,每天都要给屋里的两只大缸挑上满满的水。小街不大,但是来打水的人不少,不单公社的干部去打,供销社、粮站的职工,卫生院的医生,学校的老师也是那儿的常客,水很便宜,两分钱就可以灌满一瓶。公社发的是水牌,每次提着两只水瓶去,只需递上两个水牌就行。小街没有自来水,水要到公社院里那口深井里去打,每天一大早都能看到老陈师傅挑着两只大大的木桶,一把一把地从几十米深的地下一桶一桶地把水拉上来,再把大木桶一桶一桶地灌满,然后忽悠忽悠地挑走,这样来来回回总要七八趟才能使水缸里的水溜溜到边。
老陈师傅不苟言笑,很少看到他的脸上有笑容,正常的时候都是冷冷的面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每次去打水,也看不到他跟别人说笑,只是吧嗒吧嗒地闷头抽着旱烟,时不时地看看火势,水开的时候也只一声“让着了”,提醒靠近的人离远点,防止开水溅伤,边提起大勺一瓶一瓶不紧不慢地灌水。我竟是有点惧他,怕看到他那样的表情,每次去打水,早早地就把水牌扔进去,然后逃也似地离开老虎灶,再也不愿看到他那张脸,仿佛他就是那吃人的老虎。
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要去打水,当然主要的原因是要喝水、洗脸、洗脚,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原因。老虎灶前经常有几条长凳散乱地摆开,等水开的当儿就有人摆开棋势杀将起来,这一杀便是天昏地暗,早忘了是带着任务来的,直到老陈师傅一声“收工了”的喊声才把他们从楚河汉界上拉回,一脸茫然地四处望望,看老陈师傅已经在上门板才想起自己是打水来了。小街上的老人也喜欢聚集于此摆龙门阵讲古,那些鬼怪妖狐的故事从他们的嘴里讲出来不知道要比枯燥无味的课本好听多少倍。因此每次来打水,我不是被精彩的棋局拉住了眼睛,便是让撩人的故事揪住了耳朵,很难迈得动腿。有一次正听得起劲,忽然想起明天就要考试,书上还有好多东西没有掌握,尽管极不想走,还是不愿意因考不好让老师罚站,只好硬拉着两条腿,一步一回头悻悻地回了宿舍。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全神贯注背书的我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老陈师傅提着两个水瓶正站在门外,见我开门,他走了进来,把水瓶放在桌上,回过头来,摸摸还在发愣的我的头,叮嘱了一声:“下次别忘了水瓶”,便走出了门外,顺手把我的门给带上了,在他回头的刹那,我竟然发现他一脸的笑容,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他并没有那么可怕。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人群散后,老陈师傅见还有两只水瓶没人拿,便知道一定是谁玩忘了,他是看了写在水瓶外壳上的名字,一路送过来的。
就在那一年的夏天,我考上了一所师范学校,从此便离开了那个小街,以后虽然来来去去,竟是没有再去老虎灶上打过水。前几年初中同学聚会,再一次回到小街,哪里还有老虎灶的影子?二十年的光阴恍如烟云,一转眼已经物也不是原来的物,人也不是原来的人了。如果老陈师傅还健在,也该是七八十岁高龄的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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