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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高考前几天的事

2022-01-14抒情散文薛林荣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7:56 编辑

  高考前几天的事
(约1900字)薛林荣我和兵权在高考体检的前几天去县煤炭公司的澡堂洗澡。县煤炭公司的澡堂是全县最大的公共澡堂,在我的想象中,无数黑咕……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7:56 编辑 <br /><br />  高考前几天的事
(
  约1900字)
  薛林荣
  我和兵权在高考体检的前几天去县煤炭公司的澡堂洗澡。
  县煤炭公司的澡堂是全县最大的公共澡堂,在我的想象中,无数黑咕隆咚的煤炭工人泡在池子里,一池水转眼就变成了一池墨汁,应该十分壮观。等去了一看,完全不是这回事。煤炭公司根本没有煤炭工人,只有一个不算漂亮的女收款员、一个守地秤的精瘦汉子,他们都不算黑,脸上也没有煤灰,完全与煤炭公司不搭边。至于煤炭公司的其他人是不是都很黑且每天都在泡澡,我不得而知。
  我和兵权脱光了衣服。我很害羞,也很胆怯。我已经是十七岁的男人了,裆下那个男人的标志虽不威武,却也生猛。此前我还没有在公共澡堂洗过澡,高考前的洗澡就如某些少数民族女子出嫁前的进浴,有些礼仪的意思。
  澡堂里人很少,看来煤炭公司的人并不喜欢泡澡。一大池清水热气腾腾,在六月的艳阳天中弥漫着透入骨髓的攻击力,使澡堂像一个巨大的桑拿房。我们嘻嘻哈哈地跳进去,讨论着传说中体检老师会戴上塑料手套检查高考生的鸡鸡这一令人胆战心惊的特大事件。
  一刻钟后,我们认识的几位同级同学钻进了池子。又一刻钟后,门口出现了三五位彪形大汉,人们习惯于称他们为社会青年。他们没有脱衣服,却绕着池子走了一圈就离开了。   
  我和兵权认真地洗澡。我们站在喷头下一丝不苟地搓垢甲,就像淘金工人挖掘狗头金。每搓下一条黑色的细棒,内心有关清洁全身、轻装上阵、争取上榜的信心就增强一份。洗到最后,我们的皮肤都变成了肉嘟嘟的粉红色,嫩如婴儿。我们很有成就感。当我们如释重负地穿上衣服,欢喜着再也不用担心体检老师嘲笑我们身上的垢甲时,发现更衣室里有两个警察,有人告诉我们,澡堂的更衣室刚刚发生了盗窃事件,一位顾客的钱夹被偷走,每个进入澡堂的人都要接受调查。
  我和兵权面面相觑。我们的头发冒着丝丝热气,听到这一消息不禁头脑岑岑然,好像我们正是该偷窃事件的主犯。我们瞬间就明白了,我们刚刚欣然出浴的粉红色的血肉之躯碰到了国家机器这个看不见的庞然大物。一秒钟的沮丧后,我和兵权开始互相抱怨,前者抱怨后者不该来这个鬼地方洗澡,后者抱怨前者不该洗那么长时间的鬼澡。总之,我们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洗了一个错误的澡——五天之后,高考这张血盆大口将磨牙霍霍地朝我们逼近。
  但是没有办法,我们还是要接受调查。
  从某种意义上讲,被迫接受一件与已无关的公安或司法调查是一件耻辱的事,它意味着你只有通过回答这一被强迫的途径表明你的清白,如果你拒绝回答,还有可能被认为是不合法的。人活着的尊严在于,你可能被死神粗暴但是体面地发问,但最好不要让警察合法而无聊地发问——他咄咄的职业话语代表着法律。
  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我和兵权跟上派出所的民警“走了一趟”。他们骑着带有警灯的三轮摩托车走在前面,我和兵权骑着关键时刻掉链子的破自行车跟在后面。那个坐在车兜里的警察走几步回一次头,他的每一次回头,都使我对自己的怀疑加深了一重——我果真存在偷盗行为而需要如此被监控被掌握被讯问吗?
  在1994年6月份的甘肃省秦安县某派出所,我和兵权回答了民警咄咄咄逼人的无数个问题。民警的眼中喷着火一样的仇恨,他们接手的许多案子无从侦破,这使得他们火气很大。他们过足了审讯的瘾,我们坐在写有“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派出所办公室里,也过足了交待情况的瘾——在一个多小时的盘问中,我和兵权交待了各自的姓名、年龄、家庭成员、学习简历等基本信息,包括亲口交待了自己的性别,并反复坦白交待了进入煤炭公司澡堂前后的一切行为举止和思想波动——包括因担心体检老师用戴塑料手套的手检查小弟弟而特意将该部位精心梳妆打扮的情况。民警们听得认真极了,他们仔细笔录,由于手脚不麻利漏掉了若干信息,其一人甚至要我们复述一遍。于是,有关打扮小弟弟的事分别由我和兵权叙述了一遍。在我的印象中,派出所的民警对如何抓小偷没有兴趣,却对两个十七岁的男人的生殖器充满了浓厚兴趣。多年后我算是明白了,他们中有一半人阳萎,一半人有ED倾向。由此我也积累了丰富的人生经验,并痛下决心,此生再遇到这种倒霉事,一定准备若干段子供民警解渴之用。
  我和兵权作了此生最长最全面最彻底最坦白的一次交待。交待完毕后,民警们终于得出结论:我们在澡堂不具备做案动机,原因是我们一直在打扮自己的小弟弟——当一个男人关注自己的小弟弟时,世界会在他眼前消失。然后他们让我们在笔录上压上手印,一挥手,把我和兵权放行了。
  我没有料到我的珍贵的手印不是压在与朋友盟誓的盟书上,不是压在某项公益活动的志愿书上,不是压在打日本鬼子的军令状上,却压在一份莫须有的讯问笔录上!
  出门后我真想大哭一声,但我没有,我大笑了一声。过几天就要高考了,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哭出声来。
  何况,一旦我这个时候哭了,那我在澡堂中卖力勘探狗头金的行动岂不功亏一篑了?
  我知道,世上有许多荒谬的事需要渺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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