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结庐在深山

　　　　　　　　　　　结庐在深山
　　　　　　　　　　　　文/梅朵
　　婚后女子有两个挂牵的地方。跟夫君的安身之所，我习惯称之为窝，或者巢，风来挡风，雨来遮雨，走一程，护一路，到底能多久，不知道，得看缘分和造化，而这两样，充满了不确定性。住着娘亲的地方，才是家，就算草棚木牖也如壁垒，且永远为你亮一盏温暖的灯火，让人安心也安神。 　　我的家在山里，每次回，都喜欢爬上屋后东北角的那座山，坐在长满羊胡子草的向阳坡上，看沟沟岔岔中补丁似的农田，以及玉带样蜿蜒的小河。农田里的作物仿佛是绣出来的，左一片玉米，右一片高粱，坡上一块花生，坡下一块大豆，齐整整地注满了农人的希望。收割后的农田有些寥落，但裸露的田垄，似被篦子篦过，多了几分律动，也别有情趣。眼神稍一偏，就能看到家了，白墙红瓦的房舍，半隐在几株果树中，石头墙围成两进的院落，圈出一方安栖之地。家就嵌在小河边上，有一大片梓树林护佑着。 　　我家是从一处鸡犬不宁的四合院中搬出来，落户在这片乱石滩上的，孤伶伶，只此一家。我的童年和少年，疯长于这种安静和孤寂里。 　　每年春天，河滩上最早开的，是灰紫色的毛骨朵花。花像极了它的名字，毛茸茸，开而不放，很矜持的模样。毛骨朵花不漂亮，因为抢先于红桃绿柳进入视野，讨了时间的巧，而根植于我童年的记忆。采毛骨朵花的时候，嘴里总是念念有词：
　　毛骨朵花，开三朵，
　　我妈只生我自个，
　　找婆家，找到南山老罗家，
　　公公打，婆婆骂，
　　女婿过来扯嘴巴，
　　…… 　　很惭愧，我的蒙学，不是《三字经》，也不是《百家姓》，就是这样一些端不上台面的童谣。打哪儿听来的，已无从考证。毛骨朵花在“打骂”中变成白头翁，春也深了。 　　那些高大的梓树，一直被我错当成梧桐宠爱着。我喜欢梧桐细雨的清愁滋味。那些恹恹的夏日，树上蝉声不断，我独自一人于树下消磨，想着外面的世界。及我知道了真相，有一点点失落。因为，我放不下一句很惊艳的诗：郎似桐花，妾是桐花凤。
　　哦，我要说说石头墙的来历。家旁的小河是条季节河，汛期才有水。水是山洪，来势总是很凶猛，排山倒海，泥石俱下，状如黄汤。山洪来的快，去的也迅速，不几日，便一溪清浅，静如处子了。河水冲涮出许多大石块，可以用来砌墙。我们光着脚下水去捞，将石头堆放在岸上，然后，再小搬运一样，一块块运回家。孩子的心，充满了玩性，刚开始还觉得捞石头有趣，透过流水浪花，遍寻规整端庄的据为己有，不出一日，也厌烦了。有大人监督着，想偷懒偷不成，渐渐有了怨怒，怒气全撒在石头上，石头砸石头，火星四溅。我本来是喜欢雨季的，河里有水，可摸鱼，可捉虾，可洗澡，偏偏让捞石头这事扫了所有的兴致。那几年，我家的院墙每年都能长出长长的一截。我们就像一群小老鼠，不停地捞呀捞，搬呀搬，终于围出一个院落来。院墙，是我们的长城。住在围有院墙的家里，晚上做梦都踏实。
　　院内有两处菜园，种了各色菜蔬。初春新韭，秋末晚菘，初冬的薄雪轻盖着乌绿的菠菜。霜袭雪欺过的菠菜，味是甜的，凉拌或者下面吃，都再好不过。盛夏时的瓜架下，有我们寻觅的小小身影。小黄瓜的花儿还没落呢，便葬身胃囊，现在想来，真是暴殄天物了。至今，去菜市场，看到码放整齐的青菜，我依然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我习惯推开角门，跨过田垄，去选摘红辣椒紫茄子，再顺手拔两根葱，劈几茎芹，掐一把香菜做配料。青柿子做汤，味道鲜极。其实是挺无奈的事，因为栽种西红柿不得法儿，那些小绿果从来没有红过，扔了可惜，只好做汤。离开家，再没有尝过青柿子汤的鲜。 　　母亲在院墙边种了许多种花儿，那些花都是极艳的。地瓜花学名叫西番莲，我猜想它一定是混血。这种花开的层层叠叠，太满了，傻大姐一样，把整个院子都映成了粉红色，有些俗气，可是母亲喜欢它们的热闹。母亲说我养的兰草水仙都像得了痨病的林黛玉，不如她的韭菜和大葱欢实。绣球花养在废旧的瓦盆里，一溜摆在墙头上，中间隔着臭海棠和玻璃翠。凤仙花是自生自长的，因为多，所以贱。我爱它的果，要胜于爱它的花，那些果像长了痒痒肉，一触即爆裂开，种子趁机四散，埋入土里的，明春又发。黄菊花和地瓜花唱对台戏，夏天就紧罗密鼓地开了，不歇气，一直开到入冬。是黄四娘家的花儿呐，千朵万朵，压得枝儿低低的，掩了蹊径。 我常学老陶采菊东墙边，揽花入怀，抬头，南山悠然而见。
　　　
　　结庐在深山，有苔痕上阶绿，有草色隔帘青，有花香伴酣梦……城市的喧嚣，已遥远成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