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一片叶子

　　不知是在寻找,还是在等待，如此的相遇。每一天，每一刻，你的心，总会有难忘的遇。无尽的牢骚，无边的遐想，对我已经成了一种亲切的包裹，也是一种活着的证明。内心的慌乱、憧憬和茫然，都在疲倦的手势里深藏。对于快乐，唯一正确的态度就是等待。可是有一天大家选择一起出逃，并且闯入了春天的森林。就像波德莱尔的巴黎是如此忧郁；风情万种的光雾山，留在我背包里的是一片叶子。
　　这是萧何韩信曾经并肩走马的寒溪河边米仓栈道旁的一片叶子。已经过去好些日子了，这一片叶子还在我的抽屉里。如今它是要脆掉了。我看到它失去红润色泽、青筋暴露的样子，好像已经用双眼抚摸到了自己脆弱的神经末梢，心里颤抖了一下。现在，在我手上的不过是一具土色干尸，水意充沛的红晕已经褪尽，再没有一点活色。也许，一片叶子干净的、美丽的、脆弱的样子，就是我们人类的前世今生！ 　　一片叶子是怎样活着的，一个人就是如何存在的。它的茎脉，它的长成，它的色彩与光亮，它的萎谢与腐败，几乎就是不知不觉地发生的。我对于这一片叶子，也许就是缘份，就是上帝。我把它从厚厚的落叶中区别出来，但这仍然无法避免它的悲剧命运，反而使这种悲剧性无端地漫延开来，触动了一个人的沧桑，改写了一个人的表情。就是这一片叶子吗？为什么不是别的叶子？我是谁？我难道不是一片叶子吗？那样地轻盈！昨天还在枝梢上舞蹈歌唱，今天已经给行人踏于脚底，粉身碎骨。它也许是一片去秋的叶子，能在这个春天遇见我时还保存着一份红润，又有多少幸运的成分，透露了多少生命的信息啊！好像是一个女诗人说了这样一句话，它深入我心，在沉静时给我自励：人啊，把自己当作泥土而不是珍珠，你就不会时时有被埋没的痛苦！这话里包含了何等的生存智慧和自知的勇气啊！其实人如果像一棵树，必须年年失去一次自己的叶子，或者像一片叶子，一年只有一个春天可以绿着，那么他哪里还会想象自己是珍珠，或者奢望自己长命百岁呢！ 　　在自然的进程中，也有不小的意外，这不知名的叶子，于春意正浓的季节里，居然落在了丛林中，它是多么不幸啊！它明天也许会脆生生地被踩碎，被碰撞，在风中忽起忽落，最后变得连形状也没有了，它成了一粒沙，一颗尘埃，在阳光中失形失色……王尔德说过：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我还以为我是一棵树，一棵开花的树，或者结果的树，其实到头来，我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一枚森林中落在地上的叶子……人真是越活越天真，越活越小了，是谁给予我们生活的智慧呢？是自然，还是同类？ 　　大红的叶子，现在变得难看了，它不平直了，已经无法再把它放到书页里去。这是我的巯忽，我没有料到小小的巯忽会在叶子的身上造成如此的恐慌。其实这巯忽，就是不在意。巯于关注的事物总是最快地趋于死亡的。叶子就像一个弯腰曲背的老人，再也打不开自己的身体，如果要将它夹进书本里，它就会发出骨折似的声音。而且它的颜色那么难看，枯草似的棕色。 　　我们的城市老是变天，就像大山的深处，忽云忽雨，暴雨时至，狂风常吹。家里人已经出门了，我却昏头昏脑地躺到床上，想蒙头睡到天黑。清冷中拉过被子来盖时，这一片叶子又浮出了我的脑海。它蒙受过多少阳光的温暖啊，但现在我将如何将它安置或者遗忘呢？ 　　我决心让它以一个生命的形式，完成它的生之历险。我知道它既然是落在光雾山足下的，那它必是拦阻过韩信的马蹄的寒溪河岸边的树上掉下来的。它在米仓栈道上守望过无数的日子，从去秋到今春，才遇上我。对一片叶子，我不想说走。一片叶子是没有办法走出脚下的土地的，出走就是死亡。一片叶子也没法到人世间去找一双眼睛一双手。一片叶子的历史，简洁而单调，从春到秋，甚至也许来不及到第二个春天，它就已经发出了腐烂的气息。我本来是要让它做书签的，可是它虽然红，红得厚实，是蜡质的，但终究不太符合我的审美标准。它不像银杏叶那么精致、细腻，甚至也不像杜鹃有一个引人遐想的名字，它被我彻底遗忘之后，也不能有任何怨言。可是我至少要给它一个去处，一个安身之所。人死了，也要有安身之所。据说一个朋友清明扫墓时，指着密密麻麻的墓碑说：“你看嘛，几十年以后，这哪有我的位置？”所以我不禁暗中为这叶子担心起来，我将如何安葬它的残躯？土葬？天葬？水葬？ 　　天葬，风不能使它抵达天堂！土葬，它不会长成一棵树。那就水葬吧，把嘉陵江当作起点，让它一路漂下，给鱼儿嗅嗅森林的气息……
　　　　　　　　　　　　　　　　　（２００６／５／２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