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走溪口
2022-01-14叙事散文韩开春
从宁波城去溪口,坐的是小中巴,站在宁波汽车南站前五百米处,票价9元5角。小中巴破旧,座位也不干净,与我所见的这座漂亮城市一点不相称。我是在前一天中午抵达宁波的,刚从拥挤的大上海跋涉出来的双脚一落上浙东的这座沿海城市,第一个感觉就是这里真的很……
从宁波城去溪口,坐的是小中巴,站在宁波汽车南站前五百米处,票价9元5角。小中巴破旧,座位也不干净,与我所见的这座漂亮城市一点不相称。
我是在前一天中午抵达宁波的,刚从拥挤的大上海跋涉出来的双脚一落上浙东的这座沿海城市,第一个感觉就是这里真的很适宜人居住,建筑疏朗,道路干净,满目的繁花绿树,空气中飘荡着海的气息,让人顿时心旷神怡。
这种美好的感觉现在几乎就让这辆破旧的小中巴破坏殆尽,甚至让我产生在紧张繁忙的采访间隙抽出半天的时间去看溪口是否必要的怀疑,交通工具都这么差,那里的风景也不见得就如传说中的那样美丽,太多的看景不如听景的经验,差点就让我打了退堂鼓。
好在我终于还是去了溪口。
我是冲着雪窦山和剡溪而去的。 溪口雪窦山是佛教名山,汉代文人孙绰曾以“陆上天台,海上蓬莱”这样的词句赞誉雪窦风光。早在晋代就有尼结庐山顶,名瀑布院;山上有资圣禅寺,宋时列入“五山十刹”,明时已是“天下禅宗十大名刹”之一。它是弥勒佛祖的修行道场,据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典故即出于此。现代有人建议,在五台、普陀、峨眉、九华之外,加上雪窦,是为佛教五大名山,可见此山在佛教中的地位。雪窦山这样的名声响亮,早已让我心向往之,这次到了宁波,就等于到了它的家门口,如果不去,着实是件让人遗憾的事情。我到溪口的时候,已是上午十点,听停车场上拉客的旅游车主说,去雪窦山要下午才能回来,算一算时间,已经来不及,下午两点,我必须赶回宁波,三点钟有个采访,耽搁不起,只得望望近在咫尺的雪窦,暗叹自己与佛无缘。 好在我还是看到了剡溪,略略可以弥补一下不能去雪窦山的遗憾。溪口的得名就因了剡溪,我在当地的一份文史资料上看到这样的记载:“剡溪由西向东流过,到了武岭头与溪南山阻夹成口,故名溪口”。这是一条有名的溪流,李白在著名的《梦游天姥吟留别》中说“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杜甫也有诗曰:“剡溪蕴秀异,欲罢不能忘”。它发源于剡界岭的大湖山,由新昌入奉化境,九曲而至溪口。剡溪九曲在古代就是著名的风景旅游区,各有胜景古迹,尤以一曲六诏为最,相传王羲之在三十五岁那年辞官退隐于此,晋穆帝曾六次下诏敦促这位书法大师赴任,他都不去,他的隐居之地因此得名六诏,这里至今还存有王家住宅以及石砚、石池、鹅池等遗迹。紧随其后的是那个写了千古名句“凄凄惨惨戚戚”的南宋女词人李清照,靖康之变后,她只身南逃,也曾寓居六诏。如果我没记错,现今的嵊州市文联就办有一份名叫《剡溪》的文学杂志,级别不高却品位不俗,它以剡溪为名,大约也是因为这条溪流文脉的源远流长吧。 这样的一条以文闻名的溪流从剡源流到溪口,趟过千万年的历史,从遥远的古代一直流淌到今,民国时期,这条汤汤的文脉里居然流出了一对影响中国历史的风云人物,蒋家父子,使得溪口这个适宜隐居的世外桃源变成了车水马龙的热闹场所。我隐隐感到,这似乎也该跟武岭的“武”字有所牵扯。 溪口镇,武山雄踞于东,剡水流淌于南,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古代曾有“武陵”之称,喻其地类似于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后称武山为“武岭”,取与武陵谐音。
——《奉化文史资料第11辑》 可见,武岭本来也就是个山清水秀适宜隐居的处所,但是蒋介石对此却有不同的解释,他在《武岭乐亭记》中写道:“武岭突起于剡溪九曲之口,独立于四明群峰之表,作中流之砥柱,为万山所景仰,不偏不倚,望之岿然。其独以武岭名者,殆取义于武德,即其地以况所居之人耶!”在他这里,武岭,取的就不是世外桃源之义,而是武德之义了。 对一个地名的不同解释,是不是也能看出解释者的不同志向与用心呢?
我从溪口车站出来,走上一个缓坡,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武岭”门,它是进出溪口的必由之路。巍峨的城楼上两个遒劲的大字一眼就可看出是国民党元老于右任先生的手笔。据说这里原是一座小庵堂,1929年,蒋介石拓“初极狭,才通人”的武山隘口,把它改建成一座城楼式的城门,细心的游客不难看出,它实际上就是南京中山门的缩微。城门楼建好后,蒋氏请自己的老师于右任在向东的一侧上题了“武陵”两字,自己在向西的一侧也题写了同样的两个字。老师的字题在正面,自己的字题在背面,这似乎可以说明,蒋氏对自己的老师是多么地尊重。 进了武陵门,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让来到这里的人眼前一亮,顿觉此行不虚,庆幸没有因小中巴的破旧而止步不前。街左一泓碧水,就是剡溪,溪水清澈见底,可见河底卵石,映射粼粼波光,三两妇人赤足立于水中浣衣,婀娜的身姿,恍如回到春秋战国时期,让人疑心是否西施再世;溪边青山如黛,有袅袅白云缭绕山间,倒映水中,有若仙境,本身就是一幅不用渲染的山水长卷;溪边有人手执鱼竿静立垂钓,其态悠悠,其乐融融,让人顿生归隐田园之心;街右店铺林立,明清建筑鳞次栉比,若不是一碧如洗的青石板路上如织的游人,真会让你疑心自己是不是来到了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无怪乎前人会有这样的描述:“众山环翠,群涧澄练,民居宛若桃源仙境”。走在这条三里长街,你会相信,五柳先生所述的世外桃源一定不是想象中的虚构。 溪口镇上的居民显然对自己的所居之地具有极深的感情,拉我们游览的人力三轮车夫一边卖力地蹬着三轮,一边义务给我们讲解,他指着那条如黛的青山以及那泓似碧的绿水,有点自豪地用带着浓重浙东口音的普通话说,那道山是条龙,那条水是条龙,这个镇子是颗明珠,整个溪口的风水就是二龙戏珠,所以才出了蒋介石父子这样两个“大人物”。摒弃其中的迷信成分,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有这样的山水滋润,出几个影响中国历史的重要人物本来也不足为奇。 对蒋氏父子的功过是非我们姑且不去议论,历史自有评说。不可否认的是,自从溪口出了蒋氏父子,这座幽静的小镇从此便走进了中国的历史,特别是在蒋介石去台之前的三次下野期间,这里实际上就是蒋家王朝的军政指挥中心,剡溪岸畔的妙高台,那几间毫不起眼却不失精致的房子,成了“委员长”遥控全国政局的神经中枢。 不长的街道上散布着十余处蒋氏遗迹,从蒋介石的出生地玉泰盐铺到蒋氏祖居丰镐房,还有“乐亭”、“小洋房”、“摩诃殿”……均是白墙黑瓦,飞檐翘瓴,保存完好。说到这些遗迹的完整保存,就不得不提蒋氏的老对手毛泽东,1949年,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解放溪口前夕,5月6日,毛泽东主席亲自向三野发出指示:“在占领奉化时,要告诫部队,不要损坏蒋介石的住宅、祠堂及其他建筑物”(见《毛泽东选集•占领吴淞嘉兴等地应注意的问题》),如果没有这一纸命令,蒋氏遗迹是否还能保存得这么完好,真要打个问号。伟人胸襟,从对待对手的气度上便可窥一斑。 街上满是卖千层饼的店铺,据说这是溪口的特产;又有有名的奉化芋头,就煨在当街煤炉上的铁锅里,买一个尝尝,确实香糯甜美,风味独特。 因为没有充足的时间,这次溪口之行注定只能是走马观花,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犹如蜻蜓点水。我期待着能有几天闲暇,住上一段时日,潜心感受一下这里的山水人情。 回去的车上,我意外地看到有游客搬上一个又一个纸箱,看那纸箱上的标志才知道,这里原来是中国水蜜桃之乡,一刹那的诧异之后随之而来的是释然:最好的水蜜桃本来就该产在这样的一个世外桃源。
我是冲着雪窦山和剡溪而去的。 溪口雪窦山是佛教名山,汉代文人孙绰曾以“陆上天台,海上蓬莱”这样的词句赞誉雪窦风光。早在晋代就有尼结庐山顶,名瀑布院;山上有资圣禅寺,宋时列入“五山十刹”,明时已是“天下禅宗十大名刹”之一。它是弥勒佛祖的修行道场,据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典故即出于此。现代有人建议,在五台、普陀、峨眉、九华之外,加上雪窦,是为佛教五大名山,可见此山在佛教中的地位。雪窦山这样的名声响亮,早已让我心向往之,这次到了宁波,就等于到了它的家门口,如果不去,着实是件让人遗憾的事情。我到溪口的时候,已是上午十点,听停车场上拉客的旅游车主说,去雪窦山要下午才能回来,算一算时间,已经来不及,下午两点,我必须赶回宁波,三点钟有个采访,耽搁不起,只得望望近在咫尺的雪窦,暗叹自己与佛无缘。 好在我还是看到了剡溪,略略可以弥补一下不能去雪窦山的遗憾。溪口的得名就因了剡溪,我在当地的一份文史资料上看到这样的记载:“剡溪由西向东流过,到了武岭头与溪南山阻夹成口,故名溪口”。这是一条有名的溪流,李白在著名的《梦游天姥吟留别》中说“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杜甫也有诗曰:“剡溪蕴秀异,欲罢不能忘”。它发源于剡界岭的大湖山,由新昌入奉化境,九曲而至溪口。剡溪九曲在古代就是著名的风景旅游区,各有胜景古迹,尤以一曲六诏为最,相传王羲之在三十五岁那年辞官退隐于此,晋穆帝曾六次下诏敦促这位书法大师赴任,他都不去,他的隐居之地因此得名六诏,这里至今还存有王家住宅以及石砚、石池、鹅池等遗迹。紧随其后的是那个写了千古名句“凄凄惨惨戚戚”的南宋女词人李清照,靖康之变后,她只身南逃,也曾寓居六诏。如果我没记错,现今的嵊州市文联就办有一份名叫《剡溪》的文学杂志,级别不高却品位不俗,它以剡溪为名,大约也是因为这条溪流文脉的源远流长吧。 这样的一条以文闻名的溪流从剡源流到溪口,趟过千万年的历史,从遥远的古代一直流淌到今,民国时期,这条汤汤的文脉里居然流出了一对影响中国历史的风云人物,蒋家父子,使得溪口这个适宜隐居的世外桃源变成了车水马龙的热闹场所。我隐隐感到,这似乎也该跟武岭的“武”字有所牵扯。 溪口镇,武山雄踞于东,剡水流淌于南,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古代曾有“武陵”之称,喻其地类似于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后称武山为“武岭”,取与武陵谐音。
——《奉化文史资料第11辑》 可见,武岭本来也就是个山清水秀适宜隐居的处所,但是蒋介石对此却有不同的解释,他在《武岭乐亭记》中写道:“武岭突起于剡溪九曲之口,独立于四明群峰之表,作中流之砥柱,为万山所景仰,不偏不倚,望之岿然。其独以武岭名者,殆取义于武德,即其地以况所居之人耶!”在他这里,武岭,取的就不是世外桃源之义,而是武德之义了。 对一个地名的不同解释,是不是也能看出解释者的不同志向与用心呢?
我从溪口车站出来,走上一个缓坡,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武岭”门,它是进出溪口的必由之路。巍峨的城楼上两个遒劲的大字一眼就可看出是国民党元老于右任先生的手笔。据说这里原是一座小庵堂,1929年,蒋介石拓“初极狭,才通人”的武山隘口,把它改建成一座城楼式的城门,细心的游客不难看出,它实际上就是南京中山门的缩微。城门楼建好后,蒋氏请自己的老师于右任在向东的一侧上题了“武陵”两字,自己在向西的一侧也题写了同样的两个字。老师的字题在正面,自己的字题在背面,这似乎可以说明,蒋氏对自己的老师是多么地尊重。 进了武陵门,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让来到这里的人眼前一亮,顿觉此行不虚,庆幸没有因小中巴的破旧而止步不前。街左一泓碧水,就是剡溪,溪水清澈见底,可见河底卵石,映射粼粼波光,三两妇人赤足立于水中浣衣,婀娜的身姿,恍如回到春秋战国时期,让人疑心是否西施再世;溪边青山如黛,有袅袅白云缭绕山间,倒映水中,有若仙境,本身就是一幅不用渲染的山水长卷;溪边有人手执鱼竿静立垂钓,其态悠悠,其乐融融,让人顿生归隐田园之心;街右店铺林立,明清建筑鳞次栉比,若不是一碧如洗的青石板路上如织的游人,真会让你疑心自己是不是来到了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无怪乎前人会有这样的描述:“众山环翠,群涧澄练,民居宛若桃源仙境”。走在这条三里长街,你会相信,五柳先生所述的世外桃源一定不是想象中的虚构。 溪口镇上的居民显然对自己的所居之地具有极深的感情,拉我们游览的人力三轮车夫一边卖力地蹬着三轮,一边义务给我们讲解,他指着那条如黛的青山以及那泓似碧的绿水,有点自豪地用带着浓重浙东口音的普通话说,那道山是条龙,那条水是条龙,这个镇子是颗明珠,整个溪口的风水就是二龙戏珠,所以才出了蒋介石父子这样两个“大人物”。摒弃其中的迷信成分,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有这样的山水滋润,出几个影响中国历史的重要人物本来也不足为奇。 对蒋氏父子的功过是非我们姑且不去议论,历史自有评说。不可否认的是,自从溪口出了蒋氏父子,这座幽静的小镇从此便走进了中国的历史,特别是在蒋介石去台之前的三次下野期间,这里实际上就是蒋家王朝的军政指挥中心,剡溪岸畔的妙高台,那几间毫不起眼却不失精致的房子,成了“委员长”遥控全国政局的神经中枢。 不长的街道上散布着十余处蒋氏遗迹,从蒋介石的出生地玉泰盐铺到蒋氏祖居丰镐房,还有“乐亭”、“小洋房”、“摩诃殿”……均是白墙黑瓦,飞檐翘瓴,保存完好。说到这些遗迹的完整保存,就不得不提蒋氏的老对手毛泽东,1949年,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解放溪口前夕,5月6日,毛泽东主席亲自向三野发出指示:“在占领奉化时,要告诫部队,不要损坏蒋介石的住宅、祠堂及其他建筑物”(见《毛泽东选集•占领吴淞嘉兴等地应注意的问题》),如果没有这一纸命令,蒋氏遗迹是否还能保存得这么完好,真要打个问号。伟人胸襟,从对待对手的气度上便可窥一斑。 街上满是卖千层饼的店铺,据说这是溪口的特产;又有有名的奉化芋头,就煨在当街煤炉上的铁锅里,买一个尝尝,确实香糯甜美,风味独特。 因为没有充足的时间,这次溪口之行注定只能是走马观花,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犹如蜻蜓点水。我期待着能有几天闲暇,住上一段时日,潜心感受一下这里的山水人情。 回去的车上,我意外地看到有游客搬上一个又一个纸箱,看那纸箱上的标志才知道,这里原来是中国水蜜桃之乡,一刹那的诧异之后随之而来的是释然:最好的水蜜桃本来就该产在这样的一个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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