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夏天的一些事──黄昏

　　落霞将尽，天边绚烂至极。暑气一分分消褪，夏日乡村的黄昏实在温存。树木、田地、房屋、收工返家的农人、牛、屋上的炊烟都笼在一层淡淡的霞光中。放眼四望，整座村庄温煦而又安宁。走在其中，有种说不出的轻快，一天的劳累结束了，可以安歇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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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人会到池塘里洗了泥巴，抹把脸。牛呢，晒了一天，也可到池塘里歇下凉。牛会游泳，但许是太累了，牛一般就卧在水中不大动，泡着。黑色的脊背露出来，像座岛屿。时有一身精光的小孩子，三划两爬，就骑到它背上，两手握着它的犄角，口里叫着“驾驾驾”。牛仍安然地卧着，大眼温柔，犄角温柔。明天它还得跟着农人跟着黎明起床，田地里的事，一半靠牛一半靠人。孩子们嬉闹着，有时会有一个孩子闷水好久不浮出来，急得同伴大喊：“快出来，快出来，落水鬼拖脚。”小孩子应声将头探出来，得意地说：“落水鬼才不敢拖我，哪个能潜我咯么久？”免不了要打水仗，水花四溅，笑语喧喧。 ??池岸上，偶有翠鸟停伫在苇草上，小小鸟儿羽毛鲜丽，翡翠、宝蓝、褐黄、艳红相间，比画还好看。忽然它箭一般贴着水面飞，等孩子们嚷着：“快看，快看，翠鸟要叼鱼了”。话音未落，它又停在苇草上了，只嘴在动，苇杆也就在夕阳里一摇一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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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二舅荷着锄头，还没进家门。外婆就在檐阶前迎着，接了锄头，让他们在柚子树下歇着。树下外婆洒了几桶井水，格外清凉。又摆好了凉床、竹躺椅，且备了蒲扇、凉茶。风来，树叶子动得也清凉。外公早架着二郎腿倚在竹躺椅里“吧嗒吧嗒”抽烟，黄铜的烟枪是祖上遗下的，我有时会蹲在他脚旁替他烧纸媒子。大舅二舅也吸烟，有时卷喇叭筒，有时“丰收”、“经济”，“火炬”要年节时才抽。父子几个对火抽烟，说些田头庄稼事，说些村里谁家要砌屋谁家要嫁女谁家狗下了一窝子。时不时拿扇子在脚傍扑一下，赶蚊蚋。我最关心的是头上的青柚子几时变黄，总忍不住要插嘴。外公说莫急莫急，夏天一过，柚子就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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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在灶屋里炒菜，光闻味道就猜得出什么菜。葱煎蛋，葱香焦焦的，香喷喷，隔老远就晓得这家伙食好，还有不换盐的蛋。有些呛人又有些豆豉香的，是油淋青椒。酸干菜炒鳝鱼，是鲜香混着干香。鳝鱼是小舅钓的，小舅拿根铁丝，捉些蚯蚓，出去一下午，就可提个半桶鳝鱼回来，最大的一条足有八两，像蛇。熘丝瓜炒黄瓜煮冬瓜煮南瓜，这些瓜菜都是大海碗盛着，地里多得是。我外婆炒蕹菜很有一手，盛上桌来鲜绿绿的，像活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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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饭时桌子也就摆在外面，凉快。小舅挟些菜，端着碗左邻右舍串，他喜欢吃饭时，和人吹牛，交流钓鳝鱼的体会。也有邻人端着碗过来，外婆会殷勤地招呼他们吃菜。呷完饭碗也不送，扬声叫：“满伢子，来，捡了碗给你娘送去洗。顺便拿我的二胡来。”外公喜欢看戏听戏，稍通戏曲的村人，就喜欢在坪里拉上几段，唱上几句。拉的人全神贯注，头也随着手晃动。唱的人唱前喝口茶，清下喉咙，运气提神，丁是丁卯是卯，蛮像回事。听的人半闭着眼，脚下打着鼓点子，摇着蒲扇，神仙似的。这哪像白天在田头累得黑汗水流的庄稼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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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落山了，天色一寸寸地暗下去了。牛羊已归栏。鸡鸭已入笼。鸟儿不叫了，也已归巢。田头也没一个人了。村庄像个巨大的家，容纳所有的归者。 ??还有小孩子就着昏黯的天光看小人书，做娘的会边搓衣边喊：“强伢子，快些莫看了，会成鸡朦眼。进屋，点油灯”。声音清晰，在暮色里传得很远，整个村庄都听得见。 ??将黑未黑，暮色一层浓似一层，天幕徐徐降落。有风，从青山那边来。村庄像井水洗过般安宁。蛙声响起时，更静，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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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油灯一盏又一盏，在纸窗户后，次第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