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湖边的花

旅馆
　　我居住的旅馆，是四排房子围成的小院。隔街是深圳市工人文化宫，每天，都有人开车从老远地方去练身。旅馆正对着迪厅，路过时，激烈的音乐声铺天盖地。一些年轻人簇拥在门口，喝饮料或说话。看到一张张青春的面孔，衰老的感觉霸住我，我自己跟自己说，老了。 　　老了的人，有老了的人的兴之所在。譬如，像品茶一样，品味小院里的风景。院中心铺成一个圆形，四条通向房间的小路分开，镶褐色的卵石。其余地面和廊檐下，铺白色的瓷砖。我最喜欢院里的树，一共五棵。有三棵叶片与竹叶相似，远观树干，是黑色的。靠近我房间的一棵，树枝上结的果实和豆角一样，主干足二十多公分，树桠却柔软地披垂下来。离我房间稍远的一棵，长的极秀气。仰望，见碧绿的树上，盛开着淡白的花朵。微风吹来，花瓣掉落在地，我弯腰拾起来一片，见花瓣细长，散发出的一股幽香，沁入鼻息。 　　弥漫的花香，推开房门就可嗅到。鸟儿的叫声，就粘合在馥郁的美丽里。早晨，太阳还没有出来的时候，人还沉沉地睡着，清脆的鸟叫声就响起来。忽上忽下，忽远忽近。我知那声音是跳跃的，梦中的晨曦一点点的明朗，我也翻然起身，匆忙穿好衣服，站到院里。然后看阳光透射树隙，照在小桌子和凳子上。桌凳全部是花岗石雕造，坐上去有凉凉的舒服感。夜间的几枚树叶扑然而落，东一片，西一片，又不免生了惆怅。细想，又辨不清，惆怅是哪里来的。就那么双手抚膝，默不言语。 　　保洁工握着扫把，不紧不慢地扫地，哗－－哗－－哗－－，竹尖轻轻掠过，有种温馨的体贴感，叫我几乎要流下泪来。我便看他，他也不抬头，只顾干活。扫到跟前，我咳了一声，他停下劳作，一副似乎才发现我的表情。我向他笑笑，他也笑笑。 　　“你知道这树叫什么？”我指着树问他。 　　 “不知道。” 　　 “你不是本地人么？”我说。 　　“我是湖南人，来打工的。”他开始将树叶装口袋，一边回答我。 　　“哦，出来多久了？” 　　“刚来。你是哪的人啊？”他反问我。 　　“东北。”我说 　　“很远吧？” 　　“中转的话，要5小时。” 　　 “哎吁，那么远！” 　　他整理好袋子，系个结。一手拎着，他说你打算都去哪里玩啊。我楞了楞，说随便走走吧。他又回头看看我，离开了。他大概是纳闷，没见过如我这等花钱坐四，五个小时的飞机，又不确定具体目标的人吧－－－他当然不可能知道，安静地呆在这个小院子里，忘却万千烦恼，即是获得最大的快乐之心。 湖边的花 　　 旅馆向北，不到三分钟，有一个小湖。湖水绿的深不见底，照例，有水之处必是有鱼的，小船则因水而生动，荡漾着，泛起一波一波的涟漪。一株三角梅将它火样的热情伸至湖边，似欲亲吻的样子。依然是高大，弯曲的树木，遮天蔽日的围在湖岸。容两人休憩的小椅，安置在树荫下，不需坐，只看上一眼，心里就温柔起来。 　　 一日，从外面回来，走的疲倦，一时犯懒，又贪恋小湖风景，索性寻个椅子坐下，一个人东张西望。这时，我注意到，有一棵树上，开着两朵紫粉的花儿，缀在树梢，一阵微风摇晃，花朵便如蝴蝶展翅一般。平常时，我虽不是个精细人，但爱花之心是有的。忍不住那花隔岸的诱惑，便起身沿石子路走近，扯过树枝端量。 　　 大凡美的，神奇的东西，都应是：近在咫尺，而你一无所知。这就是所谓的魅力了吧。起码，这是我处于那境地中的理解，且至今也是。不见得正确，但属个人的感悟。细看了，我发现，五片花瓣的顶端，朝外反卷的形态，像百合。绿色花柱的弧度伸长的恰到好处；花朵颜色自花蕊开始，由浅及深，如同涂过朱砂的丝绸，闪烁着圣洁的光泽。 　　之后我又觉得，南瓜状的树叶，我像是熟悉。越想，越诧异，这种树叶，我记得，一定是见过的。在哪里见的呢，我努力回想，失望与自己的记忆。 　　 傍晚，夕阳渐渐收拢耀目的光线，小湖四周随之热闹了。公园游乐场和游泳池人声嘈杂，车辆穿梭。在北方，我居住的地方，这个时间的人们，心急火燎地匆匆往家赶。而深圳的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堂皇的帷幕。我独自在小湖边踯躅，欣赏与之相关联的事物，直到霓虹灯映照湖水，显现出斑斓的条块纹理，转身朝旅馆走去。
　　旅馆的小院子亮如白昼，树上缠绕的彩灯点燃了黑夜，我暗想，此景对应了古诗中描写的，火树银花不夜天呢。但深圳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的气候，夜里八点多钟，空气中的热浪却未丝毫减损。火树银花，消弭不了满身的汗水，抬臂闻闻，只觉得遍体上下一股子酸馊腐败气。 　　回房间洗完了澡，换过衣服，仍睡不着，便开大空调机制冷，等待温度适宜睡觉。趁着闲暇，想到湖边的花儿，又放不下，跑去问前台的服务员。那女孩明显不是前一天的，但肌肤的白腻一致。口音软软轻轻，面庞清秀，细眉细眼，叫人想捧在手中的百般怜惜。我问女孩，院中的树都是什么树。女孩扬起右臂，我的眼光跟随着，于是知道了长着竹叶似的树，叫桉树；发散浓浓香味的，是玉兰。那颗，我也说不上来。女孩指着居我房间最近的一棵说。不过，在我家乡那边，称它蝴蝶花。你来的晚些，前些日子，好多的花开了满树，真的像蝴蝶一样飞哎！倏忽间，我幡然醒悟：湖边开花的树，不就是长着这样的叶子么。看来，这花儿就叫做蝴蝶花了。 　　可我还不甘心，总觉它另外又更漂亮的名字。至于是什么，我不知道，女孩子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呢？我在空调机嗡嗡的噪音中躺下来，雪白的被子拉至胸口，辗转的猜测中，慢慢进入了安稳的睡眠。

老街
　　 极易让人想到一处空阔的庭院；一堵墙，上面长满青色的藤。或一眼老井，小巷里传出孩子的哭叫；争吵和家什碰撞倒地的声音。老街，是个怀念性的词汇，是一段时光的凸起及隐退。忽隐忽现。它不存在视觉中，而依赖漫无边际的想象。 　　走在深圳的东门路，这座中国最年轻城市的步行街，老街已寥落成一个标志。这种寥落，又呼应了杂沓的繁华。岁月像是一根线上穿着的珠子，由之延续，要么由它一挣断，成串的珠子噼里啪啦滚落一地，乱了既定的秩序。奈何年月更迭，世事变迁，老街的面貌已然是明里暗里的一番乔装了。 　　竖立化妆品广告的道路两侧，店铺毗邻，南北来往的人流如潮水，涌向服装城、珠宝城。金牌小笼包、客家烧饼、韩国铁板烧、湖南米粉、台湾荔枝湾，皮肤白皙的窈窕女子停靠在那里，操着难懂的土语，指指点点。一会儿手中就端杯冷饮，或拿一串烤鱿鱼，烧饼则纸袋衬着，细长的手指捏住，拇指与食指掐一小块，模样优雅地送入嘴里。金属鞋跟在路面敲击出一种打击乐似的节奏，咯噔咯噔的远了，又咯噔咯噔，从另外的方向过来。 　　肯德基和麦当劳，以及赛格大厦，包围了老字号的小吃特产杏仁饼。听说赛格大厦共21层，21层的商业大厦，想必是应有尽有了。但“赛格”两个字的意思，令人颇为困惑。也许是洋味浓重，我这头顶高梁花的人，因此显得小家子气。短见。还有真维斯，美特斯.邦威，因我的愚沌，常与劳伦斯、博尔赫斯、乔依斯混淆。他们包围了唐装旗袍，老子和庄子。其实，他们只是个代表符号，本质上的差异是，井水不犯河水。我们的错误在于，把这些关系厚此薄彼了。但是，这算不算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