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夜声与晨景
2022-01-14叙事散文张卫平
夜声与晨景 下午是沿214国道旅行中进入这个小小的峡谷的。临近此处,炎热就为我们袭上了那种准亚热带的感觉。最后的路,是沿一条河而行,河中新水暴涨,这个地区的雨已经时断时续地下了有好几天,山中早已饱满,两旁的山自然也朗润了起来,一排的矮树使……
夜声与晨景
下午是沿214国道旅行中进入这个小小的峡谷的。临近此处,炎热就为我们袭上了那种准亚热带的感觉。最后的路,是沿一条河而行,河中新水暴涨,这个地区的雨已经时断时续地下了有好几天,山中早已饱满,两旁的山自然也朗润了起来,一排的矮树使人感觉清新倍至。黄昏临近,我们在路旁另一条与之垂直并流入这条河的小河边住下了。在这没几户人家的荒野,出现这个有亭台水榭,卫星接受天线和卡拉OK的山庄,着实令人惊喜并乐于在这个世外的桃园中住下来。在夕阳最后的余辉中看看暗绿的柳条与桃叶、爬满老墙的藤箩,新房前移载下不久的棕榈与剑麻。夏日的气息与山野的神韵浓浓地融合在一起。
曾经现出的难得的晴朗,在夜幕降临时也被暴雨和雷电打破了。雨点暴烈地打在玻璃窗上,窗外路灯与闪电照亮的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但气温骤然地降了下来,这是一件让人惬意的事。而在短暂的电闪雷鸣之后,狂野的急风暴雨就被那种娓娓道来的淅淅沥沥之声取代了,将整个峡谷都注满在一种平静与平衡的气氛里;雨点打着屋外的仙人掌、剑麻以及几株阔叶的声音渐渐使人有了“雨打芭蕉”的情致,舒缓清雅,正好伴凉入睡……
晨曦不容质疑地从窗帘外透射进来,但这并不是我醒来的唯一原因。我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一种不断往前推动的声音,自高向低,犹如就在身边。很显然,这已经不是雨声,雨在黎明时分就停住了。这是流水的声音。山中还在下雨,河水比昨天更汹涌地泻流而下。
屋外的空气当然已是更加清新,扑入眼的山绿似乎猛然间要将我眸子的颜色浸染成另外的一种。山其实都是很近的,朵朵白云挂得极低,犹如伸手就可以抓到。河也是更近的,山庄甚至可以说就建在河堤之上。我在一架花树下深深嗅了一口气,突然想到应该去看看山,看看河中的什么,如此的早晨是必须赏识并留在记忆中。我走到院子外的公路,走过水泥桥,站在桥头观望浑浊的河水在杂乱的卵石和砂粒上奔泻,这是肆意无拘的生存状态。在如此的视野里,一切都是新鲜而充满生气的,一切又似乎重现着我记忆中的什么。
河边上行的山路上,我看见十几条黄牛和一个披蓑衣的牧人,他和它们在沉闷缓慢的蹄声中沿河上行,并在我的视线追踪下隐入一座山包后;昨夜的雨中,那土地上的青草肯定又长了几分,更加饱满多汁,对牛和沉默的牧人都充满了诱惑。这里并没有什么住户人家,我搞不清楚牛们和它们的主人从何而来,更不明白他和它们要进入山中多深。我将目光稍稍上移,又见到在河的上游处,相距不远地出现了两个人。远处的是男人,近处的是女人,他们都赤足浸在河水里,踩在粗砺的河床上面。他们的脚上都粘满了红泥,有时洪水还淹没到他们的膝盖以上。很显然,昨夜河水从山中冲带下来的树根与树枝是他们起早搜寻的对象。他们专注于此,他们知道雨后的山中会是什么样的,正如他们知道田野中每个季节都生长了些什么。山野与田野构成的大地整体与他们的日常生活是浑然一体密不可分的——而他们也仅仅只有日常生活——他们的付出与索取都是在这不经意度过的漫长与短暂中实现与消解着……一阵带着露水的清脆铃声在我的身旁响起来,一个年轻的农妇随一群羊轻快地从我身边走过去,她和它们都在泥泞的路上留下了浅浅的脚迹,如此的脚印当太阳出来或一场小雨后就会消失掉的。我随羊群而行,二十年前,我就这样走过。牧羊的农妇疑惑地望我一眼,又自顾地往前走去。几十步后的岔路口。农妇发出一声吆喝,羊便熟悉地右行上了山。山中的草当然会更加丰美,并且山草和丛林矮树间在昨夜的雨后肯定已经冒出许多五颜六色的磨菇,那也是等待着这位农妇的一朵朵喜悦。我没有上山的理由,也早失去了如此的情趣——这对于我来说是极为不幸的,除此而外,我失去的也许还有更多,有些甚至还未来得及感觉出来——我还要继续前行,这里仅仅只是短暂的停留处。然而我还可以沿河边的路再深入一些,毕竟,出生在土地上的我还没有将土地完全丢失。
再次听到牛铃声后,我就又再次见到那群健壮的黄牛了,他们正专注于一篷篷仍然沾满露水的清草,咀嚼中的神情是甜美满足的,那位披蓑衣的牧人见我走近,露出怯怯的、然而却是友好亲近的一笑……
夏日的一个清晨就这样填满今后我的记忆,也填满这峡谷中所有人的记忆。他们的记忆显然没有我这样的强烈,他们与这里的路、山、树、河甚至牛羊平等地居住、生存、相互依靠,而在如此的关系与生存状态下,一切几乎都是难于变化的,尽管几百米下的国道上车来车往,并不时地停下。然而单调重复的生活方式与逼仄的空间以及繁重的劳作,对人的感觉肯定是一种无法抹去的伤害。如此的劳作,如此的感觉离我已经将近二十年了,那是仍然有几分甜美的少年故事……这个夏日的早晨,我在一条小小的河边,偶然地重新找到他们和它们,以及局部的我,如此的日子仍在重复,这其中有着我说不出的揪心的美。
在回来的路上,我还见到上山的牛们、羊们、他和她,牛和羊的目光中充满了这雨后土地与空气中的潮湿之气,而他们的目光,我已不能对视。
我又回到国道的水泥桥上,望着小河的水流向昨天一直伴我们而行的那条河中。那条河叫毗雄河,毗雄河向南流入礼社江,礼社江还要再次复归,流入长远的、东南向的红河及湄公河。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呢?这一切对牧人及河水中拾捡树枝柴火的人有什么意义呢?流水无法带走他们的生活。而对于我这个过客,这个夏日的晨景是无比强烈的。它使我重现记忆,也更使我在悲凉甚至悲壮的情绪中继续努力前行,犹如小河奔向大海。然而身边这条小河,我却无法知道它的名字,犹如这条河是一条虚幻的河,这个峡谷是一个虚幻的峡谷,这个清晨也只是一个虚幻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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