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海固的日子（散 文）

　　　　　　　　　　　　　　　　　　　　　　　　　　　　　　　　　　　　　　　　　　　　　　　　　■　杜文辉


　　一段时间，我是起得最早的人。偌大的院子空荡荡的，露落在身上有些冷。这提醒我，一天的时光已经开始了。向左数有8间，向右数也有8间，我深陷在蜂窝样的一格。朝一个对角线去就是水灶，朝另一个对角线去就是厕所，朝北向南直拐就是学生教室。
　　08，一个吉祥的数字。我闲下来的时候，经常默想这个“8”，许多人的手机号、车号、楼层门牌号、出生年月、甚至生意人开钱的价数都喜欢沾上“8”字。“8”，就是“发”的代名词，888，就等于发发发......我高兴起来。 　　左边的老先生早上起来，把一盆水泼向我门前的菜园里，把台子上的炉火点着，和另一位老先生唠嗑、争论或者取笑。茶罢之后，他给右边的小妞炖一壶水，喝叫她提。
　　菜园里有一个铁皮厨房。他们的孩子总是缺铁缺钙。厨房前隔三差五拴住一只大红公鸡。公鸡当然不知道自己来干什么，将这一片日子叫得红火而沉寂。公鸡被孩子玩够了，头顶被一页刀片划开。它的翅无力地扇动，像做错了什么事，反复告饶……
　　沙尘暴来的时候，日月就捂住了眼。我的窗台上，桌面上就栖落了好些流浪者，厚厚一层。从老远老远的沙漠中随风流徙，它们小小的躯内一定凝结了不少泪或火。这时，我会趴在桌上，写一首关于沙尘暴的诗。或者默想由此向西，大戈壁中有我的一位朋友苏棣，他经常在刊物上编发我的文字，将杂志寄过来.....而这时，右边房子里的录音机会咚咚咚地响起来。 　　闭起门窗，我知道外边是一条河。几个小伙子正在练骑摩托车，跑过来追过去，在时间里打闹。中午，将眼皮耷拉下来，休息，院墙外就传来“收酒瓶哎——”“收酒瓶哎——”的声音，时高时低，时远时近，拖着悠长的韵，我有时想喊叫这声音的是不是上帝。
而自己这个空酒瓶，是不是也该扔出去了...... 　　一辆红色的夏利常挨着台阶溜过来，停在我右隔壁，同时压死了我门前的几只蚂蚁。右边的小姐常常是星期二溜来星期四溜去。这样溜着，少女终于溜成了少妇，少妇从农村溜进城里去。 　　那一头住着个烧水工人，有时在，有时不在。后来，在台阶上的棋盘上坐定，日渐黑瘦的脸对住夕阳练功，在飘渺的梵乐中昏昏沉沉，看来他对什么都放弃了。一个冬天过后，他没有来。好久了，那地方很空，我想他是不是真的被夕阳叫去了，顺着那梵乐的路...... 　　日子流着，在风雨里，喧嚷里，静寂里。 　　忽然记起谁说过，一个人的时间只有两天是真实的，一天是出生的日子，另一天是死去的日子。这么说两天之间的全是虚无了！ 　　我有时候去前院子，站在人群之外的地方，听人们传说远处来的消息、神吹胡诌或争得面红耳赤。那些与己无关的事可以听，可以不听：可以想，可以不想：可以说一些，也可以不说。别人不去留意我，我也不去留意别人。这样，觉着自己是一片树叶，在水上可以流过去。 　　到外面去如何呢？我会溜出那扇铁大门，看那小卖店的小姑娘手中织毛衣，看他怎样将自己织成老姑娘。看玩童们往身上掷沙包，怎样把美好的时光掷出去，将自己的脸上掷出粉刺来。有时还会看过往的客车，哪几天人多了，哪几天人少了，车顶上又捎了些什么。许多人的年华被一阵尘土搬运着。 　　案头的那些鱼，也是泡在时间里的。托了几回通校的学生，从他们山沟堰坝里用罐头瓶装来。起初，我不知道它们该吃些什么，只任意放了一些草屑和小石头。疲倦时，可以看上一阵，静静地，屏住声息，没有一丝惊动，像对于那些敏感而娇贵的心。慢慢看着，它们会游到水面来呼吸，或者后退着吐水泡泡。放些轻音乐，就可以看到它们的曼舞了。有时放些情调低沉的，它就定定地在水中浮着，好像回忆自己的来路或前世......需要碰一下或几下，它们才能醒过来。而我手边这包烟，差不多这个时候被抽空了。 　　小红，还依然到我这里来，会把她订的第六期诗杂志放下，拿去第五期。前些日子，我常去她那里拉手风琴。去时她正拉，像碰上了行家立即不好意思放下了，让我拉，为我倒一杯白开水。我拉时，她一直认真听。这正好，可以滤掉那些积着的喜或者愁。临走，还可以拿一本诗方面的书。后来就不去了，因为小红恋爱了。小红说杜老师，怎么这些时间不见你？我说这一段很忙的。小红来，除了捎一本新杂志，有时还能谈点别的。 　　偶尔有电话来，城里工作的满强告诉我，他看见我的什么文字又在啥上面刊登出来了。好像他还要比我高兴，电话中顺便也给我说些外面的消息。我觉得我还没有完全与世隔绝。 　　常常是下午，我翻一本书或者记些什么。一只浑身金黄的小蜜蜂，从门缝什么地方挤进来。小蜜蜂在我房间里飞巡、翻动，落在我的床铺上，落在我那些半成的文字上，落在我的笔罐边沿，再落到我的肩头，观察我的表情。它玩够了，就急着要走，在窗玻璃上急得嗡嗡嗡嗡叫。我会故意不开窗和门......那些日子里，我一直想，它是不是晓云的小弟弟，被指派着打探消息，或者它走时，把什么东西已偷偷放在我房里了。


（幽香：wenhui_53@yahoo.com.cn.）


[/copyright] [ 本帖最后由 杜文辉 于 2011-11-25 19:33 编辑 ]